宋棠趕忙雙手接過,小飲一口後放下茶杯朝皇帝拱手道:“初入口時甘醇甜爽,細品時又覺清香四溢,好茶。”
皇帝微微一笑,問:“可喜歡喝?”
語氣要比上回親和了許多。
宋棠微笑點頭。
皇帝便對範仲通說:“到茶房去給宋姑娘拿三罐來,另,”他想了想補充道,“再到御醫院去請張御醫、柳御醫和文御醫來一趟。”
宋棠趕忙再次忍痛跪下道:“多謝皇上的賞賜和照顧!”
皇帝:“起來吧,你雙腿不便,就不必動不動就下跪了。”
見她起身時有些艱難,他忙示意範仲通去攙扶一把。
範仲通趕忙走過去朝她伸手,但她朝他搖搖頭,自己站立了起來。
她復坐回位置上,看向皇帝。
這一擡眼,正好對上皇帝注視她的目光,慌忙收回視線。
她聽到皇帝幾不可聞般的一笑。
皇帝稍微調整了下坐姿,說:“你此次去找祝公公,最好不要一開始就亮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換個身份跟他認識,這樣能最大程度地減少他的疑心,進而獲取到更多資料。”
宋棠忙說:“是。”
這時有大臣求見,宋棠趕忙退下去,在外間等着。
約莫一刻多鐘後,那位大臣走了出來,這時範仲通正領着三位御醫進來。
這三位御醫的鬚髮皆微白了,年紀應該都過了六十歲。
宋棠和他們一起進入皇帝的辦公間。
待他們朝皇帝行完禮,皇帝讓他們給宋棠看病。
於是宋棠坐下,再次在衆目睽睽之下露出雙腳。
果不其然,三位御醫看了之後都面露驚訝之色。
皇帝首先開口道:“三位御醫看得出她這是得了什麼病麼?”
三位御醫一時間都不敢回答,待細細查看和詢問了病情後才小心翼翼地作答。
張御醫認爲有可能是宋棠小腿以下的血液流通不暢加上氣血兩虛導致了腿內組織有大量的□□滯留,因而引起的水腫。柳御醫認爲是宋棠體內有某種病毒感染所致。文御醫則認爲這病症是由於宋棠的腎臟和心臟患有嚴重的疾病。
皇帝問宋棠:“以前給你看過病的大夫怎麼說?”
宋棠:“也有人說的跟他們的一樣。”
皇帝便對三位御醫說:“有沒有統一又確切的說法?”
三位御醫立即聚在一旁緊張地討論。
討論了約莫一刻鐘,三位御醫表示沒法得出統一又確切的說法。
皇帝無奈地嘆了口氣,讓他們根據各自的診斷開藥方。
三位御醫很快開出了藥方。
皇帝讓範仲通帶着藥方去御醫院取藥,並吩咐每一個藥方的藥都備足三十服。
宋棠趕忙跪謝。
離開英華殿前,皇帝又送她一個雕刻着牡丹花的玉佩。
宋棠不敢收,範仲通便開口道:“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收下吧,你要是不收,那可是不給皇上面子哦。”
宋棠這才雙手接過,小心地裝進口袋中。
範仲通送她離開。
出得英華殿,宋棠站住,低聲對範仲通說:“我能夠順利參與查案離不開公公您的從中周旋,我雖然與您素昧平生,卻又在認識您之後有遇故交之感,得遇這樣的交情,是我以及被囚禁的這批人的榮幸,我感謝您!”
說罷朝他深深地俯身致敬。
範仲通微笑着擺擺手,道:“我也只是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而已,宋姑娘不必客氣。”
宋棠由衷道:“有您這般見識的人輔佐皇上,百姓可以放心了。”
範仲通忙說:“宋姑娘過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這個位置就應該盡力做好這個位置的事。”
宋棠含笑點頭,說:“臨走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範仲通便領着她走到屋角,道:“你說。”
宋棠:“我想請公公提供一下前博物館館長和副館長的資料給我。”
範仲通:“你想要他們的哪些資料?”
宋棠:“姓名、上任和離任的時間、家庭住址以及他們的交際情況。”
範仲通看了她一眼,道:“好,你先出宮,在宮門口外等着,待會我會派人將資料給你送去。”
宋棠點頭,再次感激地朝他彎身行禮。
範仲通隨即安排一名公公去辦此事,然後闊步進了英華殿。
宋棠由紅蓮攙扶着慢慢出了宮。
到了宮門口,宋棠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宮門緊鎖的皇宮。
今日豔陽高照,即使宮牆高聳,依然可以看得見一座座宮殿的頂部。
這些宮殿的頂部在烈日的映照下顯得威嚴而輝煌,有如某種被賦予了生命卻又以凝固的形式存在的藝術。
這裡是象徵着權力的中心,無論它曾見證過哪位君主的□□、哪位君主的懦弱和哪位君主的野心,它依然令人心生敬畏,正如蒼天大地,陽光雨露,空氣和水,無不曾溫和地滋養過每一個人,也無不曾粗野地歷練過每一個人,但人依然需要它們一樣。
還因爲在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君王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暫,而一個統治者的象徵物——皇宮,卻始終貫穿着一個個朝代,主旨永遠明確——爲了國家強盛,爲了百姓富足,也爲了王權的鞏固。
一個個渺小生命的努力成就一段段輝煌的歷史,一代代前赴後繼的奮鬥成就一個個王朝的輝煌。
一切的一切,都是無數生命共同努力的結晶。一切的一切,也都遵循着因果輪迴的規律,無一能避免。
宋棠入神地看着,漸漸理解了皇帝的難處,也體諒了衆生之苦,之執。
天空中有一羣飛鳥飛過,宋棠仰頭看着它們,想到了師傅信中讓她畫的那副畫。
師傅說畫中要有飛鳥、藍天和大海。
她入神地看着它們在天空中變換形狀,時高時低,時快時慢,如此的自由,又如此的統一。
這一刻,她感受到了難得的平靜和快樂。
約莫兩刻鐘後,緊鎖的城門再次打開,一名公公快步朝她走來。
她也趕忙上前幾步。
公公將一個信封交給她,道:“這是你要的東西。”
宋棠謝過他,將之打開來看。
上面清晰地寫着前博物館館長和副館長的資料。
這些資料比她所要求的更多。
她將之整齊摺疊好放進口袋,由紅蓮扶着上了馬車。
到得家裡時,太陽已偏西。
紅蓮去做飯,她坐在大廳裡,吩咐劉義去請周大夫來。
劉義領命而去,大廳裡便剩下鳳祥、方桐、方桉和她了。
宋棠將那位公公交給她的資料遞給鳳祥,說:“我打算讓劉叔、大師兄和紅蓮跟我去龍潭縣找祝公公,您和二師兄留在京城,幫我去暗查前博物館館長和副館長,如有必要,前守館員們也去查一查。”
鳳祥和方桉互看了一眼,朝宋棠鄭重點頭。
宋棠道:“調查前館長和前副館長這條線表面上看沒有多大必要,所以我的着重點也不是在他們身上,但是他們畢竟在博物館任職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肯定知道曾經有些什麼人跟博物館的關係密切,我要的便是獲取這個關係網。”
鳳祥和方案都讚許地點點頭。
宋棠看着鳳祥道:“鳳叔,您比較熟悉京城的情況,此次在京城實施暗查的事就由你當隊長吧。”
鳳祥點頭說好。
然後宋棠對方桉說:“二師兄,你武功高強,心思又縝密,有你在,既可以保證你和鳳叔的人身安全,又可以在諸事上做鳳叔的參謀,有你在,我非常的放心。”
方桉:“師妹莫要客氣,我們齊心協力,爭取早日查明真相,以挽救這一百多人的性命。”
宋棠點頭,欣慰道:“二師兄說得好,我們一起努力。”
接着她又問方桐:“不知大師兄對此安排可有意見?”
方桐原本就想陪着她去,聽了她的安排後自然滿心欣喜,因而點頭說:“師妹的安排十分妥當,我沒有任何意見。”
他又道,“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師妹的身體,京城位於西南邊,而龍潭縣位於最北邊,兩地相隔足足一萬一千里,中途還有數處難走和危險的地段,即便是身體健康之人騎馬風餐露宿地趕路,也起碼得花十五六天,何況還可能途中遇上暴雨颱風天,因此保守來算得二十二三天才能到達,你身患重病,這般的長途勞頓真的未必吃得消。”
鳳祥也附議道:“是啊,小姐這次可能會吃不少苦頭。”
宋棠:“我既要求參與查案,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方桐:“雖然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你身邊所有關心你的人都在乎,師妹,案子自然要查,而且要竭盡全力查,但是你的命也同樣重要。”
說這話時他緊緊地看着她,神情嚴肅,目光深情。
這世上,真正在乎另一個人的生命如同自己的人是很少的,真正在乎另一個人所在乎的東西的人同樣少之又少,他算得上這稀少分子中的一個,而且能讓他這般在乎的人僅限於宋棠。
他有過數次遠行的經歷,深知即便像他這般身體康健之人途中也難免會有辛苦勞累之感,何況她這般體弱帶病之人。
他實在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