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一邊見了剛纔的陣勢, 早已經被嚇到,失了剛來之時的新鮮勁。我想反正賀禮已送,楊子明必會知道我已經來過, 就算我等着看婚禮, 楊子明也未必有空注意我, 不如帶明珠先走。
我嘆口氣, 柔聲說道:“明珠你莫要擔心, 不會有什麼事情。如果你不喜歡這裡,不如我們先回去。”
明珠點點頭,我遂起身拉了明珠出去。送我們來的許福一直候在楊府之外, 忽見我們早早出來,不禁意外。我只說裡面人太多, 明珠有些不適應, 不如早些回家。
許福趕着馬車, 我和明珠坐在車裡,我實在沒有精神說話, 明珠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我若不主動開口,她是很少唧唧喳喳,所以車內一片安靜。忽然間馬車停下了,我聽許福喝問:“你是何人, 爲什麼攔車?”
攔車的人卻開口道:“請許大小姐隨在下走一趟!”
我驚疑的掀開車簾, 外面的人一襲葛衫, 長得沒有任何特色, 掉在人堆裡你絕對不會注意到他。可是有一點卻讓人看出他並非普通人, 普通的人就算不喜不怒的時候也有帶着卑微、帶着高傲、帶着滿足、帶着失望各式各樣的表情,可是象他那樣木無表情的神色就好象真正的無喜無怒、無慾無求。可惜我從他的話裡就能聽出他不是無所求的世外高人, 所以他能有這樣的表情只不過是被訓練出來的。我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惹到這樣的人。
我問道:“如果我不願跟你走呢?”
他仍然是不動聲色,只平淡陳述道:“如果許大小姐不想許二小姐也隨在下一起去,就請自己隨在下走。”
我苦笑,他還真是會威脅我,我是絕對不肯讓明珠有危險的。我跳下車,對許福說道:“你好好照顧二小姐,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勸二夫人、三夫人不必擔心。”我又轉頭對葛衫人道:“走吧!”
許福被突如其來的事情驚住,看着我道:“大小姐你不能跟他去,若是有個意外,我如何向兩位夫人交代?”
我雖自顧不暇,還不得不安慰他道:“你同兩位夫人講清楚,她們自會體諒。”
正在說話間,已有一輛黑色馬車停到我跟前,想不到他們的速度可真快。葛衫人做了個手勢道:“許大小姐請上車!”
我走向黑馬車,許福欲拉住我,卻被葛衫人輕輕一揮,許福竟跌坐在地,我趕緊對葛衫人道:“你若不想節外生枝,就莫要傷他!”
葛衫人答道:“許大小姐放心,在下的任務只有請許大小姐走一趟!”
我這才上了車。我剛入車內,車門就被關上,我這才發現這輛車的特殊之處,車門是從外面鎖上的,車廂內也沒有窗戶,所以剎那間我陷入一片黑暗。一個人突然有光明進入黑暗,難免有些害怕,但是我知道喊叫是絕對沒有用處的,我索性閉上眼睛,靠在車廂裡養神。我感覺到馬車已經在跑動,而且顛簸的厲害,說明速度很快。車內竟似有暗香浮動,我漸漸心神模糊,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不在馬車中,而是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房間內悄無聲息,陳設簡單,除了桌椅,就是牀,沒有任何裝飾,我低頭一看自己的衣物還是整整齊齊,看來我只是被人從馬車上移到房間裡,並沒有發生其他的事情。我不會睡得沉到被人移動這麼大動靜還不醒來,可見我不是困了,是被迷藥迷昏。我下了牀,突然發覺自己又渴又餓,就好象許久都沒有吃過喝過。我這才明白爲什麼明明我願意走了還要用迷藥迷倒我,因爲路途太遠,若是把我一直清醒的關在密不透風的黑暗馬車中,說不定我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已經先完蛋了。
當務之急是先吃飽喝足。我打開房門,剛剛踏出一步,就看見有個小姑娘端着飯菜過來了,她見我要出來,忙加快腳步過來道:“許小姐請進房用餐!”想不到他們把我醒來的時間都能計算的那麼準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送來的是最簡單的青菜米飯和一壺清水,我哪裡還挑剔,坐下來又吃又喝,我相信我這樣子起碼昏睡了三天。小姑娘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也不出聲,我吃喝得差不多了,才問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是誰要我來的?”
小姑娘卻答非所問道:“我收拾了許小姐的碗筷就出去了。許小姐千萬不要隨意出門,在房間裡呆着就好了!”
我暗暗嘆氣,看來她什麼也不肯對我說,於是我接着她的話問道:“如果我出了門會怎麼樣?”
小姑娘答道:“如果許小姐不肯安分呆在這屋子裡,就只有被關到地牢裡了!”
地牢一想就知道是鼠蟻橫行、蟑螂遍野、暗無天日的地方,我驚道:“若是把我關到那樣的地方,還不如給我個痛快的!”說着我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小姑娘本來面無表情,見了我的樣子,微微一笑:“許小姐既然知道那裡不好,就好好呆在這裡吧!”
我爲難道:“可是讓我呆在這裡什麼事情也沒有,你又不留下來陪我,悶也悶死了!”
小姑娘不再搭理我,收拾了碗筷真的出去了。我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長吁短嘆,心裡無數疑問沒有人來解答,而且這裡的確太無聊了。不過無聊歸無聊,我相信她說的不是假話,我絕對不想被扔到地牢裡,所以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屋子裡。
就在我悶得快要發黴的時候,有人來了。來的是那日帶我走的葛衫人,他仍然是那樣的神情對我道:“許小姐請隨我去!”
我知道問他也白問,我一言不發跟着他走。這幾日我在屋子裡除了送飯的小姑娘什麼人也沒有見到,只從窗戶裡看到外面一小片空地,然後有一些看不到人進出的房子。出來以後,才發現外面別有洞天,七曲八拐,路過了許多進房屋,才停在了一棟屋前。明顯這屋雕樑畫棟、又高又大,比起我住的小屋不可同日而語。屋外的園子碧水潺潺、花木疏扶,除偶聞鳥鳴外,靜謐無聲。他對我指着裡面道:“許小姐請入內!”他自己卻無進去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的走了進去。我先敲了敲門,隨即推門而入,裡面是大堂,寬敞明亮,一人坐在虎皮鋪墊的高倚之上,一人垂手立於側旁。坐着的人懶洋洋的眯着雙眼,斜靠椅背,面容卻有說不出的好看,只要不是瞎子一定會被他吸引住。他的臉似乎泛着一層隱隱冷光,如玉石一般。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向我時,我頓覺如寒風撲面,目光銳利一定就是指的這種目光,似能穿透一個人。我本來還想好好看看美男,卻被他的目光逼得側目。站着的人臉上竟然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左側額頭斜下至右臉頰,好好的一張臉就毀在這道疤痕上。不過我情願看着這張疤痕臉,也不願意對上如箭的目光。
坐着的人開口了,低沉的聲音道:“我還以爲許明月至少應該看得過去,我真有些要懷疑風飛揚的眼光了!”我終於確定我被莫名其妙弄到這裡來,竟然是因爲風飛揚的牽連。
我雖然長得不算大美人,可是自信也是中等偏上吧,如今被他一說竟然成了看不過眼了,我快被他氣暈了。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我還是牢記着的,所以我只淡淡道:“風飛揚的眼光好得很,你若是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我的確是沒有入他的眼。”
座上之人卻笑了,他笑比不笑看着更冷:“你不必急着撇清和他的關係。雖然看起來風飛揚保護的是如秋,但是我怎麼能斷定這不是他的疑兵之計,所以只要凡是有可能與他有關係的人,我都要。現在就算你告訴我他跟你有仇,我也不會放你走。”
我苦笑道:“你若是見到了如秋的樣子,你就知道我說的絕對不是謊話。我不是想騙你放過我,只不過我實在想把真話講出來,他的確不會在意我的。”
忽然間我聽見門外有嘈雜聲,一個人被踉蹌推入,我仔細一看,居然是白姑娘。看起來她的樣子不太好,披頭散髮,衣衫又髒又破,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我心下頓時明白,她也被算做風飛揚可能在意的人之一被抓來了,只是不知道爲何如此狼狽。白姑娘一見到我,竟然惡狠狠的對我大嚷道:“原來是你在這裡搗鬼!”
我本不欲理會她,但想到我與她現在是同病相憐,於是解釋道:“白姑娘我跟你一樣也是階下之囚!”
白姑娘哼了一聲,怒目而視座上之人道:“你就是暗流?你若是敢動我,風大哥不會放過你的!”
他邪氣的笑道:“如果風飛揚真的肯爲你來,我也算沒有白浪費時間!”
我早已隱約猜到這裡是暗流宮,但是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暗流。聽了他的回答,我已經能確定他就是如同妖魔的暗流宮主—暗流。難怪他的眼光那樣妖異,原來他就是世人談之色變的暗流。
暗流冷笑道:“看來白姑娘喜歡地牢,我就如你所原,讓你在那裡呆一輩子。”
我深信暗流說得出做得到,風飛揚與他鬥也未必真的能鬥得過,所以白姑娘說不定真的要被他這樣關一輩子。不管怎麼說白姑娘是風飛揚朋友的妹妹,他還是有幾分關心的,再說她也不是奸惡之徒,只不過有些任性,我怎麼忍心看就此悔了一生。於是我開口道:“我敢保證風飛揚絕對喜歡的不是白姑娘,他不至於如此無知。這樣無足輕重的人宮主您又何必在意,關在這裡也是浪費人力物力,況且何苦多了白家這個敵人。”
白姑娘不知好歹,竟然對我道:“你以爲風大哥會看上你,真是不知羞恥!我纔不怕暗流,風大哥總有一天知道我是有骨氣的人,不象你見到暗流腿都軟了。”說我不知羞恥的人她不是頭一個,我早已經不生氣了,我只嘆息她這個時候還惦記着表現骨氣。
暗流嘲笑道:“許小姐你還真是喜歡多管閒事,不過現在就算我想放過她,她也不樂意。白家也能算得上敵人?若是風飛揚勉強還可以算一個。我相信你說的風飛揚不喜歡白姑娘,所以現在我不必帶她一起過去了。”暗流隨即吩咐身邊站立的人道:“商堂主,送白姑娘回地牢!”
商堂主毫不猶豫的抓住白姑娘的手臂往門外走去,白姑娘一路大叫:“暗流,我不怕你!風大哥一定會救我的!”其實我是很佩服這種對自己對別人都這麼有信心的人,不過這種信心表現的實在不是時候。
白姑娘被交給門外守侯的人後,商堂主返回到堂中。暗流又道:“時間差不多了,許小姐跟我來!”
我心生不安,問道:“宮主若有什麼需要,請先吩咐,免得明月誤事!”
他靠近我身邊道:“我現在越來越相信風飛揚其實是喜歡你的這一說法了。告訴你也無妨,等一下我們要去見風飛揚,我要看看如果你在我手上,他會不會更好對付!”
我心中一驚,他要用我去對付風飛揚,我雖然不相信風飛揚喜歡我,但是以風飛揚的性格,他也絕對不忍心見我有危難。我萬萬不能讓風飛揚爲我分心,暗流是這樣可怕的對手,稍有疏忽就會萬劫不復,雖然我怕死怕痛,可是如果因爲我讓風飛揚有什麼閃失,我一定會生不如死。
我故做鎮定,微笑道:“那是不是需要用繩子把我綁起來,然後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邊上。”
他打量了我兩眼冷冷道:“你不必試探,等一下只要商堂主站在你身邊,只要風飛揚真的不想讓你死,就算他有千軍萬馬也絕對不敢上前一步。”
我看了看商堂主,陰森的臉毫無表情,我發現暗流宮裡除了暗流之外最流行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或者暗流平時也是這樣。我相信商堂主若要殺我就象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所以根本不必什麼繩子匕首。
我簡直毫無對策,心亂如麻。對他們這樣的人,我玩什麼花樣都沒有用,不聽話就只有多受罪。
我跟在暗流的身後,向外走去。到了外面又是那輛黑馬車。我多麼希望能坐一輛透氣透光一點的馬車,可是我不敢說,乖乖的一頭鑽進去,然後聽見門被關上。
馬車裡又黑又悶又顛簸,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昏過去的時候,車停住了,門被打開。我下車的時候雙腿發軟,險些一頭栽到地上。暗流不悅的看我道:“不要玩花樣!”
我心中怨憤,不客氣的頂撞道:“你要是也被關在這裡面這麼久,看看會不會象我這樣!”
我話音剛落,還沒有看清怎麼回事,他的手已經捏住我的下巴,明明看起來他沒有費力,我卻痛得大叫,覺得下巴的骨頭都快碎了。他冷冷道:“這是一點小小的教訓,若是平時,你不會有今天這麼好運氣!”說完他才放開手。
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現在的下巴一定有兩個又紅又腫的指印,我輕輕用手一碰就痛。我暗自告戒自己千萬不要逞口舌之快,老老實實的跟着暗流進了一扇門。
該來的人已經來了,風飛揚和錢幕楓正坐在裡面。風飛揚依然如往日一般神采飛揚,彷彿來這裡只是參加瓊山花會,錢幕楓不再象往常一樣把微笑掛在嘴邊,而是神色肅穆。我看見風飛揚的時候,他亦看見了我。我想我此時一定表情豐富,可惜他的面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沉穩鎮定就好象沒有看見我一樣。
明明只有五個人在空曠的屋中,我卻覺得好似擁擠得透不過氣。風飛揚先開口道:“今日有幸,竟然得見從不見外人的暗流宮主!”
暗流搖頭道:“可惜啊!你本是百年難見的奇才,如果你不執意與我作對,尚可留你一條性命!”
風飛揚道:“各人生死自有天命。暗流宮主神功蓋世,又何必用一個女子來逼迫他人。”
暗流冷笑道:“難道你不知道暗流宮做事從來只要結果,不論過程嗎?有更容易的方法爲什麼不用呢?”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自覺的挨着商堂主站着,暗流緩步走到我身邊,用手拉起我的幾根髮絲,微笑道:“不知道許小姐在風老闆的眼裡值什麼呢?”話音落下的時候他的手也落下,我的髮絲隨之被拔出,我輕呼了一聲。
風飛揚卻看也沒有看我,淡淡道:“暗流宮主希望我用什麼來換呢?”
“你若是肯廢掉自己的武功,我就考慮讓她跟你走!”若是讓他廢掉武功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若是風飛揚真的要爲我如此,我只有死在他的前面,否則我生又何歡。
風飛揚卻轉了頭對錢幕楓道:“如秋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錢幕楓低聲答道:“放心,薛大哥和何五都守在那裡!”
我心中一慟,他如此細心安排保護如秋,如秋纔是他心中摯愛。風飛揚纔對暗流道:“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我雖然不希望她死,但是我更不希望自己死!若是其他的條件或許我可以答應。”我雖然希望他不要答應,可是聽到他真的這樣回答,我仍是心如刀絞。我知道他的性命比我的珍貴,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還要剷除暗流宮,還要去救更多的人。
暗流大笑,對我道:“許小姐你聽到了,不是我不想留你,這些自命俠義的人根本就不想救你!”
此刻死亡離我這樣近,我卻心如死灰,忘卻了害怕。我從容答道:“麻煩你下手的時候動作快一點,不要讓我痛苦的時間太長!”說完我甚至還朝着暗流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把眼光轉向風飛揚,能夠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看見自己喜歡的人也算是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