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道,“阿遠。帶樑小姐一起去吧,她在宮中也挺悶的。你不是說那裡挺大的麼,頂多到時咱們不跟她住在一處,隔得遠些便好了,也碰不上的。”
秦遠有些躊躇。
安寧道,“若是你只帶我,不帶她,皇后娘娘知道了,會不高興的,以爲我不懂規矩,不識大體,不管怎麼說,樑小姐都是二殿下妃啊!”
秦遠思忖下也覺有理,“你顧忌的倒也是,那行,帶她便帶她吧。到時她的住處我來安排,可得把她放得離咱們遠一些,最好不要碰面。”他笑道,“我早就想好咱們住哪兒了,那裡風景絕佳,你見了一定喜歡!”
安寧笑道。“我可天天盼着呢!需要準備些什麼?”
秦遠道,“什麼也不用準備,自有宮裡人打點。”
安寧道,“那宮裡有薄荷精油麼?有便給我帶一瓶吧,我怕坐車長了頭暈。”
“好,我再找太醫要點避暑的藥隨身帶着。”秦遠順嘴提到,“咱宮裡內造的可好得很哩,每年母后還專程送些給趙宮親友。”
安寧忽心生一計,道,“那便給我多拿些。”
秦遠道,“你要了做什麼?”
安寧笑道,“我借花獻佛,送樑小姐啊,讓她賞賜家人,也是你的恩德。”
秦遠道,“我不稀罕做這好人!”
安寧笑道,“你不稀罕,我稀罕。”她撒嬌道,“你就讓我做個好人吧。”
秦遠笑道,“好。”他忽似笑非笑的望着安寧道,“我讓你做好人,你怎麼報答我?”
安寧臉上一紅道,“你又打我壞主意!”
秦遠笑道,“那你還想讓我打誰壞主意?”
安寧背過身去不理他,心中卻有了計較。
到了下午,秦遠果然讓太醫院送了一匣子上造的解暑清心丹來,還有一瓶薄荷精油。安寧取了十幾枚避暑清心丹。用手帕包着,跟秦遠打了個招呼,大大方方的往偏殿而來。
樑淑燕見了道,“安寧姑娘,你送我這些做什麼?”
安寧道,“這是讓娘娘賞賜家人的。眼下暑氣正盛,相爺夫人年事已高,家裡常備些解暑清心丹,也是應當的。”
樑淑燕一時會意,忙謝了收下。
安寧輕搖着團扇笑道,“還有個好消息稟報娘娘呢!”
樑淑燕道,“何事?”
安寧道,“不日皇后娘娘和二位殿下要去五清山避暑,二殿下讓我來回稟娘娘一聲,早做準備。”
樑淑燕喜出望外,“竟有此事?我也能去?”
安寧抿嘴笑道,“奴婢可不敢欺瞞娘娘。”
樑淑燕眼睛四下一瞧道,“素聞姑娘針線好,請過來瞧瞧我繡的這花如何?”她拉着安寧便進內室,將自己正繡的一副針線拿起,兩人假意看着針線。見左右無人樑淑燕這才小聲道,“那我要怎麼傳消息出去?”
安寧用團扇掩着嘴,低聲道,“我早幫你想好了,你趕緊縫個雙層的香袋,把這藥丸裝進去,香袋中間做個夾層,便藏書信。那書信可不能用紙,有聲響,就寫在素絹上。”
樑淑燕點頭道,“我明白了。”
安寧道,“我還讓阿遠把你的住處安排得離我們遠一些,這樣,你行動起來也方便。”
樑淑燕道,“多謝姑娘了。”
安寧道,“你趕緊把這消息傳出去,讓周大哥早做準備。”
樑淑燕點了點頭,兩人又說了會兒針線,安寧便起身告辭了。
樑淑燕趕緊拿出錦緞,裁了香袋。可上面繡什麼才能讓周大哥一瞧便明白中間有夾層,要拆開來看呢?她站了半天,在屋裡徘徊苦思,忽春霞一挑竹簾,端着晚膳笑道,“娘娘想什麼呢?都入神了。”
樑淑燕循聲望去,忽然有了主意,她晚膳後便急急開始繡作,只至三更方歇。
翌日,宮中果然傳下皇后懿旨。擇了個皇道吉日,定於六月十五赴西郊五清山避暑。樑淑燕也正式接到消息,一同前往。她拿做好的香袋裝了安寧贈她的藥丸,只說是賞賜父母,命宮人傳遞了出去。經過層層檢查,倒也並無異樣,到了下午,這香袋便送到了樑相國手中。樑相國忙厚賞了送來的太監,待人都走遠了,方纔和夫人一道,打開了香袋。裡面一共是十二枚解暑清心丹,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樑相國皺眉道,“燕兒難道就是送些藥丸給我們?”
樑夫人道,“拿去給復興瞧瞧,那孩子鬼精鬼精的,看能不能猜出些什麼?”
樑相國點點頭,兩人拿起這香袋和藥丸直奔小院而去。
周復興拿小刀把所有的藥丸一個個剖開,裡面沒藏蠟丸。把香袋翻過來,裡面卻不着一字,他用手捻了捻,裡面也沒什麼動靜,不似夾着東西。他也有些費解。
周復興又把香袋翻回來,仔細端瞧,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他把香袋遞給樑夫人道,“伯母,勞煩您把這香袋拆開。”
樑夫人接了,拿了把小剪子把這香袋四圈都拆開,在拆到最後一邊時,才瞧見裡面夾着塊白絹,抽出來一瞧,上面蠅頭小楷寫着。“得安寧姑娘相助,六月十五,燕將赴五清山避暑,望早做準備。”
周復興問道,“這五清山是什麼地方?”
樑相國道,“五清山離晉都西北八十里,是皇家避暑勝地,不過這幾年一直沒去了,沒想到今年卻又要去,若燕兒能去,那裡防衛沒宮中森嚴,說不定倒有脫離的機會。”
周復興道,“那我馬上赴五清山,早做準備。”
樑相國道,“那要不要尋些幫手?或者我們在家做些什麼,接應你們?”
周復興道,“不用了,伯父伯母最好什麼也別做,一如往常。更不要找人幫忙,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容易走漏風聲,我自會尋些幫手。若是得手,必火速回來報信。”
樑相國道,“那你可多得加小心!若是救不着,也別太心急,先平安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周復興點了點頭。
樑夫人忽問道,“復興,你怎麼知這香袋中間藏着東西?”
周復興笑道,“這香袋上繡了幾竿竹子,上面還依着只小鳥兒,似伸嘴在啄這竹子,竹子中空,淑燕可不就是小鳥兒麼?我就想到這香袋裡面應該是有夾層。”
樑夫人笑道,“你倒懂得她的心。”
一笑過後,周復興向樑相國問清了地址,想了想需要的東西,列了個單子。先去尋了趙頂天,要帶他去做個幫手。趙頂天一聽,馬上應允,周復興讓他準備一下,約好了明日辰時在西門處會合,自己便去採買東西了。
趙頂天去跟朱兆稔辭行,把這事也如實跟他說了。
朱兆稔聽了半晌不語,只道,“你今晚再來找我!”
到了天黑,趙頂天又去到朱府書房,卻直到等到快二更天,朱兆稔才匆匆趕了回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先從懷裡拿出兩條一模一樣,繡着奇異花紋的腰帶遞給趙頂天,才道,“你們行事時,一定要將這腰帶系在腰間,特別是進了皇宮莊院後,一定要帶上,系在外面,讓人能瞧見!”
趙頂天疑惑的望着他,朱兆稔道,“你先別問,總之不會害你們,若有危險,說不定還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趙頂天點頭收好了。
朱兆稔道,“若是你們事成了,救出了樑小姐,一時先不要回來,不拘哪裡躲藏起來,但要派人回來報個信,我告訴你個人。”趙頂天走上前去,朱兆稔低聲跟他說了個地址和姓名道,“記清了麼?”
趙頂天重述了一遍,道,“記清楚了。”
朱兆稔點頭道,“到時就這裡尋人回來報信,若是遇上什麼危險或是難事,一定要趕緊過去求助,知道麼?”
趙頂天深施一禮道,“多謝朱四叔!”
朱兆稔道,“你們自己也多加些小心,若不是十拿九穩,不要逞強,機會有的是,千萬不要心存僥倖,更不能意氣用事!”
趙頂天不住點頭。
朱兆稔交待完畢,方道,“去吧。”
次日,他與周復興會合後,兩人騎馬便往五清山方向趕去。宮中,樑淑燕和安寧也在靜靜等待出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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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草原上,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藍汪汪的天空如泉水洗過般澄靜,悠閒地飄着幾抹淡淡的流雲,似仙女不經意間隨手拋下的長長雲帛。與藍天盡頭處相接的是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仿如碧油油的絨毯般鋪展開來。當中點綴着的五顏六色的小花,便是天工巧手織出的花紋。成羣的牛兒羊兒馬兒在草地上游走,牧羊犬不時吠着圍着打轉,牧人在其中往來奔波,一派生機盎然,如流動的畫。
“大表哥!你在想什麼?”一個清脆如天鈴鳥般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一位身着湖藍色胡人衣裙的女孩叮叮噹噹一路跑過來,她身上的首飾不少,有紅的瑪瑙、綠的松石,黃的貓眼,白的軟玉……各色美麗的寶石織在金銀裡,製成項鍊、耳環、手鍊,頭飾,琳琅滿目掛了一身,卻又渾然天成不嫌累贅,襯得這青春的少女更加異彩動人。
她喚的那人坐起了身子,回頭望她笑道,“寶珠妹妹,你來了!”正是朱景先。
這美麗的少女便是他大舅舅的女兒,宇文寶珠。朱景先往朔州送完貨後,便和朱景明一道來了外公家做客。民間風俗,女婿外孫若回了母親孃家可都是嬌客,宇文括老太爺見大外孫來了,笑得是合不攏嘴,盛情款待,他兄弟倆已經在這兒住了好幾天了,這麼閒散又逍遙的日子自他們長大後可當真屈指可數,兄弟倆愜意得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宇文寶珠在他身邊坐下,“大表哥,你瞧什麼瞧了這麼久?”
朱景先道,“看雲。”
宇文寶珠擡頭望着天道,“雲有什麼好瞧的?大表哥,你有心事麼?”
朱景先道,“寶珠妹妹怎麼這麼問?”
宇文寶珠道,“我是從爺爺那兒聽來的,他說你有心事。”
朱景先道,“是麼?其實並沒有什麼。”
宇文寶珠道,“大表哥,若是你有什麼心事,爲什麼不去對七叔叔說?”
朱景先道,“七舅舅?”
宇文寶珠道,“是啊!全家人有心事都去對七叔叔說。爺爺說七叔叔是上天賜給我們家的珍寶,專門給我們排憂解難的。”她望着天空道,“爺爺還說,人若藏着心事,就象那天上的烏雲一般,籠罩着天空,若是說了,便會落下來變成雨,再擡頭,還是晴空一片。”
朱景先半晌才道,“外公說的真好!”
宇文寶珠道,“那你現在要去找七叔叔麼?我帶你去!”她跳起來拉着朱景先的手便走。
朱景先道,“寶珠妹妹,七舅舅跟景明、天放去抓蚱蜢了,這會兒可不在。”
宇文寶珠道,“那便等他回來吧,你自己去找他!”
朱景先笑道,“好!”
此時,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宇文寶珠瞧着那聲音的方向,一下漲紅了臉,往家的方向大喊道,“爺爺!爺爺!快出來,天馬又來了!”
遠處跑來一羣野馬,領頭的一匹白馬,格外神駿,在陽光下,長鬃飄揚,便如一道閃電,風馳電掣般劃過草原。
宇文括帶着十幾人已經快步從城堡裡跑了出來,邊跑邊喊道,“快,趕住它們!圍起來,別讓它們又跑了!”
宇文寶珠她爹宇文青雄親自帶着十幾個青壯年追趕着領頭的白馬。
宇文括對着朱景先喊道,“景先,你別愣着,趕緊也去追!”
朱景先大聲應了,忙跳上雪額,也追了出去。那野馬甚是神駿,激發出了雪額的鬥志,帶着朱景先如騰雲駕霧般拼命追趕。跑了一時,朱景先心裡漸漸一片空明,似乎天地間只剩下這一匹白馬,什麼也不用想,只是帶着雪額追逐狂奔。
宇文寶珠道,“爺爺,這次能留住天馬麼?”
宇文括眼都不眨,盯着那領頭的白馬道,“能,一定能!”
衆人追着那羣野馬跑了快兩個時辰,到夕陽夕下時,才漸漸把它們圍攏趕進了馬場裡。等朱景先回來下了馬,連人帶馬全身已汗透了,只覺全身都快散架了,宇文寶珠上前扶住他道,“大表哥,你沒事吧?”
朱景先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宇文括笑道,“你這孩子沒追過野馬,不知道追它們是要用巧勁的。這追馬是你緊它也緊,你慢它也慢,追趕的人要輪流使勁,才能把它們累垮了趕回來,你一味使力,可是累得夠嗆。這樣也好,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更精神!”他命人趕緊把朱景先攙扶了回去。自己走上前去,瞧趕回來的野馬。
宇文青雄帶着大兒子宇文天牧還在圍欄裡,準備馴服那領頭的白馬。
宇文括瞧見,高聲喝道,“快停下來!”
宇文天牧縱馬跑到欄邊道,“爺爺,幹嘛要停下來?”這是個高大帥氣的小夥子,剽悍而爽朗。
宇文括道,“把這匹馬送給你景先表弟,等他來馴服吧。”
“好!”宇文天牧道,一時又衝了過去,跟他爹說了,加固了圍欄,大家纔回來。
衆人回到城堡,朱景明、宇文天放帶着七叔宇文青風回來了。這宇文天放才十三,比宇文寶珠還小兩歲。宇文青風卻長得白白胖胖,圓滾滾的,三十多歲年紀,見了宇文括,卻象個小孩兒似的,歡天喜地的撲上來,喊道,“爹,爹!那兒有馬,好多馬!”
宇文括瞧見他滿臉慈愛的笑意,道,“風兒,那兒是有好多馬。你瞧着喜不喜歡?”
宇文青風使勁點頭道,“喜歡!咱家的馬是草原上最大最多最好的!”
宇文青雄笑了起來,“七弟,你可真聰明,真會說話!”
宇文青風拍手笑道,“大哥,大哥讚我!風兒好高興!”
宇文括笑道,“是啊,大哥誇你呢?你今兒抓了幾隻蚱蜢啊?”
宇文青風提起手中的蚱蜢籠,伸出兩個手指頭道,“三隻。”
宇文寶珠上來拉起他的手道,“七叔叔,咱們回屋,你拿你的蚱蜢給我玩,好不好?”
宇文青風點頭道,“好,寶珠要玩,給寶珠玩。”他一時似又想起,四下看道,“景先,景先?”
宇文寶珠道,“七叔叔你找景先表哥做什麼?”
宇文青風認真的道,“我要給一個景先玩,景先是姐姐的大兒子,是貴客!”
宇文青雄驚喜道,“爹,您瞧七弟,他都知道哩!”
宇文括點頭嘆道,“風兒是草原活得最聰明,最開心的人哪!走,天黑了,回家?!風兒餓不餓?要吃什麼?”
宇文青風道,“風兒要吃肉!”
“好!”宇文老太爺應了,一家子人回堡了。
朱景先回來洗了澡倒下就睡着了,見他睡得甚沉,便都不來打擾。宇文青雄只吩咐廚房留了飯菜,若是表少爺半夜醒了,便熱了給他吃。朱景先卻一直睡到天亮方醒,他聽見有人坐在他牀邊哼着歌,睜開眼睛,便瞧見一張胖乎乎的如發麪團般的臉衝着他心無城府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