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飽含不捨之情,卻又說不清這是如何涌出的情感——眼前的皇叔看着自己長大,這份情意,怎麼在這一刻如此強烈...
“好汗血。”穆瑞撫摸着汗血身上的疤痕,“本王沒有挑錯你,護好殿下,知道嗎?”穆瑞扯下護衛的馬鞭,狠抽汗血,“走了!”
汗血揚蹄嘶鳴,箭一般衝進岔路,身後數十人的馬隊也緊緊追隨,陸乘風回首對主上抱了抱拳,也跟着踏雪而去。
岳陽,皇宮
太醫院裡,今天也沒有幾個人輪值,周少卿喪女暈厥,武帝憐憫失獨老人,派去好幾個太醫,莫牙是特令要看着蕭妃,這纔不用往少卿府去。
周玥兒吸炭灰身亡?莫牙嗅了嗅鼻子,瞥向屋裡燃着的炭爐子,太醫院的銀碳份例比不過司天監,今天天冷,銀碳幾天前就燒了個精光,可人總得取暖不是?只有用黑炭替代,黑炭煙火重,燒炭爐時得留着窗戶,有次黑鬍子順手關上了窗戶,差點要了全屋人的命…
周玥兒昨天燒的是黑炭…莫牙蹙眉,按照太子太子妃的規格,除非十二個時辰都燃着銀碳…不然,也用不上黑炭吶…
周玥兒之死雖然說得通,但…卻不乏許多疑點。太子妃醉臥裡屋,整夜都沒個宮人進去瞧瞧麼?
——除非是有主子吩咐,不必去瞧…
莫牙後背一涼,景福宮裡,除了太子妃,也就是太子是主子…唐曉…又是這個殺千刀的狠貨。
——“莫…莫太醫?”一個嬌小的身影推開屋門,閃進半張俏麗的臉蛋,見屋裡只有莫牙一人,穆玲瓏籲出口氣,像個羞怯的孩子,揹着手走向看書沉思的莫牙。
“穆…郡主…”莫牙翻過書卷,擡起俊美傲嬌的臉孔,黑目亮澤,聲音不卑不亢。
眼前俊美的少年神醫,已經成了旁人的夫君,穆玲瓏心裡也有過失落,但走近莫牙,卻沒有了自己料想的心悸,一步一步走的穩實,彷彿他已經不是那個讓自己心動的少年,只是一個要好的朋友。
“郡主怎麼來太醫院了?”莫牙朝屋外看了眼,生怕鬼影般的唐瘸子跟在穆玲瓏身後,“找我?有事麼?”
穆玲瓏裹着潔白的貂絨夾襖,那件夾襖在莫牙看來雖然血腥了些,但式樣確實好看,也是恰恰的合身,穆玲瓏穿着愈發顯得可愛動人,唐曉狠毒,雙手染滿鮮血,他怎麼配喜歡不染纖塵的穆玲瓏?
莫牙看着穆玲瓏怔怔咬脣,搖了搖頭又看向攤着的醫書。
穆玲瓏見莫牙盯着自己的夾襖,低頭怵着道,“我夾襖是髒了麼?”
“沒有。”莫牙沒有擡頭,“這件襖子,應該很珍貴吧。”
“天山白貂,靠緣分纔可得。”穆玲瓏聲音高了些,“難得本郡主身上有件你瞧得上眼的東西。”
——“郡主找我,有事麼?”莫牙怕和穆玲瓏閒聊久了,會控制不住的講出唐曉的種種罪狀,穆玲瓏單純,莫牙心慈,知道有些事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
穆玲瓏吐了吐舌頭,糾結着黛眉道:“太子妃去世,你說,我該不該去見太子?太子重情,一定很難過吧…如果父王在府裡,他一定會讓我去看望太子,可父王不在…我想去,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去…莫牙,你聰明,你教我?”
我是聰明。莫牙暗暗嘀咕了句,但聰明不是用在這上頭,得和唐曉鬥智鬥勇。
——“郡主…真的覺得太子會難過?”莫牙幽幽發聲,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傻氣的穆玲瓏。
穆玲瓏不假思索,“大家一起長大,就算沒有夫妻愛意,也有年少的義氣在,太子當然會傷心難過。”
“和你也說不通。”莫牙扣上醫書,噌的跳起身,“郡主去看看就是。”
——“你的意思,就是我可以去?”穆玲瓏心裡一陣悸動。
莫牙注視着穆玲瓏臉頰泛起的紅暈,她是想去見唐曉的,唐曉雖然披着穆陵的容顏,卻有着往昔的魂,他對穆玲瓏的無微不至,脈脈情意,早已經一點點滲入這個少女的身體,在她悄然不覺的時候,佔領了她的心。
“郡主…”莫牙看出什麼,“太子…是你堂兄…”
——“額。”穆玲瓏輕咬脣尖,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本郡主當然知道,堂妹去看堂兄,太正常不是?本郡主啊…就去景福宮一趟。”
莫牙還來不及勸阻,穆玲瓏已經跳出步子,閃出門檻又縮了回去,對莫牙露出脣角的梨渦,輕聲道:“莫牙,多謝。”
莫牙半張的脣艱難合上,要是穆玲瓏知道實情,會不會嚇得一頭昏厥…不,她要是知道唐曉沒死…應該,覺得欣慰纔對吧。
景福宮
後院小亭,唐曉一身素色錦袍,額束悼念的白帶,略略凸起的顴骨讓他的面容更顯凌厲,深深的眸子看似無情,又像是藏着哀傷。
小亭裡不止他一人,唐曉負手昂立,寒風吹起他金冠束着的黝黑烏髮,剮着他有些清減的臉廓。他的身前,站着一位容貌冷酷的男子,男子着金甲,戴着插孔雀翎的金盔,一看就是皇子貼身的親衛軍,還是其中的首領人物。
自從換走穆陵成了景福宮的主人,唐曉就換走原本的金甲護衛,親赴城外軍營挑了一批新人。與穆陵選人看重穩妥不同,唐曉選親衛,只看一個字——狠。
那日去挑親衛人選,唐曉設下圍場,放入數百麋鹿,麋鹿入冬蟄伏生養,這些麋鹿裡有半數都懷着幼崽。
唐曉對軍中的驍勇之輩說:按獵得的麋鹿多少選出親衛,獵得最多者,就是景福宮的親衛首領。孕鹿腹中的幼崽,也可作數。
——齊國尚武,每年去上林苑狩獵也是慣例,但獵人都知道生生不息的道理,狩獵也會刻意避開懷崽的母獸。眼下要入宮做親衛,獵孕鹿可以一抵二…此舉不可以說不誘人,但卻又帶着殘忍。
心慈的軍士放下手中彎弓,執箭進圍場的都是心懷鴻鵠大志之輩,其中翹楚,更是隻射孕鹿。一場篩選,唐曉看清了哪些人心存欲.念,也洞悉了他們心中的兇悍狠辣。
小亭裡,目露薄情的男子就在那場篩選裡拔得頭籌,射殺十隻孕鹿,算做二十不止。
——“孔桀。”唐曉落下涼薄的長睫,口中幽聲喚出,“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叫做孔桀的男子恭敬應道,“殿下交代,屬下不敢懈怠,已經悄悄查清,賢王這次去皇陵,帶的護衛並不算多,不到百人。”
——“賢王護衛,都是精銳之師,忠心耿耿果敢非常。百人,可以當做千人計算。”唐曉擡眉。
孔桀像是早已經料到主上會這樣發問,他揚起被寒風剮的發裂的脣,笑了一笑,道:“兵法論道,不以兵力定輸贏,一切,看的是謀術。如果只看實力的強弱,太子殿下也不會敢去動賢王,殿下,屬下說的是不是?”
唐曉沒有回答,背身冷冷道:“看來本宮沒有選錯人,說說。”
孔桀環顧四周,走近半步,低下沙聲,“去皇陵的一路,屬下早已經親自走了一遭,三百里官道,在離岳陽百里處,是一片進出狹窄的山谷,屬下打算在山上設下埋伏,安下數十名弓箭手…等他們的人馬損失過半,便可以殺個措手不及…”
唐曉沒有發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孔桀又道:“那段山路,有過山賊出沒,等賢王人馬覆沒,大可以推到賊人身上…人死猢猻散,賢王勢大,但膝下無子,到時候賢王府不過就剩下一對孤苦母女,就算生疑,也掀不起什麼浪頭…”
——“可,要是本宮不想把此舉推到賊人身上呢?”唐曉眉宇不動。
孔桀勾脣,“您是儲君,齊國未來的皇帝;他是親王,隻手可以遮天的賢王爺,賢王勢大蓋主…自古皇權爭鬥,見血太過正常,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只要賢王一死,皇上也只可以指望殿下您。況且…賢王壓在皇上頭頂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也許您父皇心裡…早想除掉他也說不定…殿下…”
“你倒是很懂本宮的心思。”唐曉輕笑,“本宮果真沒有看錯人。”
“殿下心存大志,屬下也早就看出,跟着您沒有錯。”孔桀適時送上奉承。
——“早就看出?”唐曉疑了聲,“有多早?”
孔桀閉目想了想,道:“殿下十六歲那年,可以行皇子掌事大權,也可以親自挑選身邊的護衛,那時屬下也在軍中,您見過我的本事…屬下還記得,您說:屬下面陰,性暴,您選可用之人,注重一個穩字…屬下身手雖然百裡挑一,但性子卻不適合替您做事。”
孔桀見主上沉默不語,眉間也看不出喜怒,又道:“斗轉星移,人的性子也是會變的,上林苑遇險,殿下終於想到了屬下…屬下一身本事,也將傾力爲您所用。”
——“噢?”唐曉踱開幾步,“一個穩字,怎麼能看出心存大志?當年沒有選中你,如今卻留你在身邊委以重用…”
孔桀笑道:“這纔是殿下的高明之處吶。當年穩字爲上,韜光養略,如今皇上身邊就快沒了兒子,只有依仗殿下您…這時候您拋開穩妥,也該用謀術行事,手握實權。殿下,您是順應時勢的高人,您的本事不可估量,他日必成千古一帝,有一番極大的作爲。”
孔桀的幾句話說得唐曉很是舒服,唐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事成之後,你們一個個都是我鐵血死士,首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