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禮物

好刺眼的陽光,我眯起眼,伸了個懶腰,頭還隱隱作痛。

“小姐,您醒了?小苔服侍您更衣吧。”

“嗯,很晚了嗎?咳咳。”嗓子有點乾啞。

“辰時剛過,五爺吩咐過不讓吵醒您。”小苔忙遞過來一個碗,我看也不看喝了一口,味道不對。

“小姐,您別吐,這是醒酒湯,您喝了會好受些的。”小苔看出我的意圖,及時阻止了我。

我嚥下去,又喝了一口,把碗放旁邊:“哦,昨晚回來時我沒失態吧?”

“回來時您睡得挺熟,只是偶有夢囈,半夜吐了幾次,五爺一直照顧着。”

“哦。”我答的心不在焉。

夢囈?昨晚好像喝醉了,然後五阿哥亦夢亦真,我似乎說了些痛快的話,可是具體什麼卻記不清了,但願沒有得罪他。吐了好幾次?還神智不清,他不辭辛苦親自悉心照顧、又欠了他個人情?

洗漱完畢,在自己房裡用了早膳,去帳房裡理了理賬本,畢竟複式記賬法也不是我發明的,明目張膽的用反而惹人疑,於是趁着“被忽略”的日子,私下做了兩本賬,前不久剛整理過一次,這回看賬目還不多,不多時便整理完畢,帶着小苔巧月去看弘升。先去了宛凝的院子,她正在刺繡。見我前來,忙上前來向我行了禮,我笑着點點頭。

“本打算早上去請安的,妹妹沒休息好,爺心疼不讓吵着便作罷了,不想妹妹竟親自過來了。”

“是我自個兒貪杯,麻煩了爺,還怕在姐姐面前失了態。今兒個事情處理完得早,得空來看看姐姐,姐姐可別嫌煩。”我笑語迴應。

“怎麼會,盼都盼不來,妹妹快裡面請。”

“好一幅鴛鴦錦繡,姐姐好手藝。”

“妹妹謬讚,無聊自己繡着玩兒。”她說着,順手收了繡了一半的手絹,吩咐丫鬟上了盤點心。

“妹妹快嚐嚐,這是小柳剛嘗試的新點心,我覺着還不錯,正打算給爺和妹妹都送些過去的。

我嚐了口,確實還不錯,索性什麼都不想安心吃了會兒點心,過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我打算去看看弘升,姐姐一起嗎?”

“好啊。”

弘升在陽光下奔跑,秋日的風撩去額角的汗,稍稍厚重的衣衫讓他的步子略顯笨拙,卻是十分可愛,讓人忍俊不禁。我們很默契地站在一旁含笑觀望不打擾,直到他跑累了,我纔開口喚他。

他開心地跑來,稚嫩的面容卻不少禮數,給我和宛凝都行了禮,禮畢我一把抱起他,伸手輕掛他的小鼻子:“幾日不見,你又長高不少,可有想兩位額娘?”

“有,弘升可想兩位額娘了,你們要常來看我呀。”

“那是必須,你這麼可愛,額娘時刻都想你。”

“這幾日功課做得如何了?可別貪玩誤了學習。”宛凝提醒道。

“弘升有好好學習,嫡額娘,弘升會背三字經您聽。人之初,性本善…”

“真棒。”

看着他年齡尚小便開始用功學習,真是又既欣慰又疼惜。

背了一會兒,他又去跑了兩圈,純潔無憂的臉上綻放出比陽光更亮的笑容,感染着每一個人,彷彿忘卻了一切煩惱。

看他笑着跑過來,我掏出帕子輕輕爲他擦拭臉上的汗,他卻順手拿過帕子細細端詳,那認真又欣喜的表情讓我忍不住又抱抱他。

“嫡額娘,這帕子真好看。”

“好看就送…”我低頭,卻在看見帕子的那一刻變了臉色。大漠,草原,栩栩如生,勾勒出美麗而熟悉的畫面,召喚出那段自由而瀟灑的記憶,那片草原,那個人。

“大阿哥,您隨嫡福晉去院裡挑吧,花樣可多了,這帕子有些舊了,您要實在喜歡,讓奴婢下去再繡一幅新的給您好嗎?”巧月見了那帕子,也忙來解圍。

“是啊是啊,大阿哥您喜歡什麼樣的圖樣,叫巧云爲您繡一幅新的。”小苔也附和。

我擡了擡手製止她們的話,將帕子遞給弘升:“喜歡就送你好了,只是別嫌嫡額娘用過。”

他剛剛有點撇下的嘴角又上揚起來:“不會,嫡額孃的比新的香。”

“弘升,不可奪人所愛。”宛凝微微蹙眉,嚴肅道。

弘升很不情願,卻礙於宛凝,戰戰兢兢地又還了回來。我笑着塞回他手裡,向宛凝道:“無妨,一個帕子而已,既然弘升不嫌棄,看他這麼喜歡,便贈予他了。”

“謝嫡額娘。”

回到自己的院子,有片刻失神,烏默克,就當以爲自己在漸漸淡忘的時候,一幅畫,一個場景,或是一個手絹,便又讓記憶如此清晰。

那個相見恨晚,相逢何必曾相識的知音,或許此生再難相見,另一個真心閨蜜,也即將遠赴蒙古,怕是也無見面機會了。

也許會遇到另一些知心人,也許不會,可他們,是永遠無可替代的。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即使是在三百年後那個自由開放的社會,沒有誰能永遠在誰身邊,即使感情再深,也改變不了各奔東西的命運,即使永存心底,也無法抗拒各自迎接新生活的無奈。我們終究,只能靠自己。

“小姐,您是在爲送小阿哥的帕子傷心嗎?”

我笑着搖搖頭:“想通了便好,其實回憶並不需要什麼寄託,只要自己在乎、珍惜,即使不常想起,即使沒有寄託,它也會在那裡,不消散。”

“小姐您入府的日子,成長了許多。”

“是啊,人都是在經歷中成熟的。”

“成熟固然好,可小苔也不想看到小姐的笑容越來越少。”

“放心吧,傻丫頭,誰人能在第一次就坦然面對呢?我會汲取經驗,讓自己和你們越來越好的。”

午膳過後,陽光漸隱,天陰下來,正是午睡的好時候,小憩了一會兒,精神又好起來。正在梳頭,忽聞有人敲門,卻是高旭。

“嫡福晉,五爺說見您愛出府遊玩,且身體初愈需多加鍛鍊,讓奴才來接您出去。”

“好。”我是真感謝五阿哥了,天天悶在府裡還真是無聊的很。

“這是五爺讓奴才帶給您的信。”我疑惑地拿過信,猜不透他的意思。

“那奴才在府門口等您。”

“好。”

我打開信,眉飛色舞地寫着一句詩:“幽蘭香風遠,蕙草流芳根。”

我撲哧一笑,看來我沒自戀啊:“小苔,去拿那件素色的,繡着淡粉蘭花的旗裝。”我自己則在首飾盒裡找出了那對羊脂玉白玉蘭耳環。

馬車駛入集市,停在了我心裡所猜的地方。走入熟悉的通道,果然在打磨室見到了負手而立的他。

我示意他們不許聲張,悄悄走到他身後,忽地輕咳一聲。他身子微微一抖,應聲轉身,面帶驚色,隨即哈哈笑出聲:“何時來的?我還真不知。”

“剛到。”我笑着湊近些,在他旁邊耳語道:“剛剛真被嚇到了?”

他沒有回答,而是笑着向大家告辭,趁亂捉了我的手,轉身時背對衆人使勁捏了下我的手,皺着眉在我耳邊道:“胡鬧。”

他的突然嚴肅讓我緊張起來,真的被我惹生氣了嗎?可是這沒什麼呀。不過作爲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阿哥,看起來溫文儒雅的他脾氣怪也是正常,那該怎麼辦?

他拉着我拐過幾個彎,來到昨天密室出口那些房間,沒有進去,而是從旁邊上了閣樓,整個閣樓上只有兩間房,他拉着我進了其中一間,比下面的房間大,而且裝修更精緻。

進了門,他鬆開我的手,緩緩轉身,依舊皺着眉,目光如炬盯得我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後退,直到脊背接觸到堅硬冰涼的牆壁,退無可退。他卻一聲輕笑,我擡起頭,果見他眼裡盈滿了揶揄的笑意:“嚇着了?”驚訝了兩秒,我猛地醒悟,我!被!耍!了!

簡直要被氣爆了,我咬牙切齒,伸手就要打他,在空中被他截住,正要開口罵他兩句,手裡傳來一絲涼意,多了一個長長的東西。我放下手來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是那冰種翡翠做成的簪子,透亮的翡翠更顯出白玉蘭的脫俗典雅。

他從我手中取過玉簪,輕輕插入我髮髻,兀自端詳了會兒,笑着點點頭:“不錯。”

我火氣頓消,配合道:“再好的簪子,都要配才顯出美,多虧爺的詩。”

“好玉配佳人,贈予你,這是禮物。”

“禮物?”

“病癒。”

“這算什…”

“走吧。”他不等我說完,拉着我往外走。

進了馬車,我有點不甘心:“這就回去嗎?”

“不想回府?”

不想也沒用啊,說不定還得追究原因,我違心地答了句:“沒。”

想了想,順手取下玉簪。

“作甚麼?”

“爺,以後送禮,如果不是特別的原因,要不不送,要不帶兩份吧。我不想讓宛凝多想,不想受到特殊待遇。”

“你本就是特殊的,你是嫡福晉,況且我有送禮的自由,何必在意這些。”

“您確實有送禮的自由,可是我也是爲府裡安定着想。”

“都這般小心眼?”

“表面自然看不出,可真正表裡如一的又有幾人?”

“你指…”

“我不針對任何人,可是所有人自己心裡都清楚。”

“罷。”他深深嘆一口氣。

“五爺,福晉,到了。”

其實他只是單純送我東西,也是爲我好,想起他剛剛無奈憂愁的樣子,罪惡感油然而生,是我言辭太過激了,好好的情趣都被我毀了。

豁出去了,我不管規矩,低聲對他說了句對不起,搶在他之前下了車。

我驚訝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