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
我搭着高旭的手下了車,涼涼的風掃過,一陣寒意,卻吹不滅此刻心中欣喜興奮之火。忽覺背上一暖,五阿哥輕輕把我轉過來,低頭幫我係好了披風衣帶:“走吧。”
馬車停在河邊的空地,左側的小河靜靜的流淌遠去,沿河一小段鵝暖石過後,是稀稀拉拉的草叢。右面是一片樹林,黃葉紛飛,不覺悲秋反顯另一番風情。
我聽話地跟着他往前走,行之不遠處的樹林有一個路口,通向林子裡的一條小徑。一人牽一匹馬等在轉角處,似有多時,見着我們,恭敬地行了禮將馬交予我們便退了開去。
腰上傳來一股力量,助我上了馬背,五阿哥也縱身上馬,坐在了我身後。放佛又裹了一件衣服,他將我環在懷裡,身上暖和的很,偶爾一陣冷風迎面,也不覺得冷。馬蹄輕踏鋪滿落葉的小路,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聽得舒服,坐的也舒適。緩緩漫步漫天的葉林之中,沉醉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隱約發覺不對勁:身後的人,沉默得近乎空氣。
“爺,有什麼煩心事嗎?若是能,說出來吧。”
聽聞身後一聲輕笑:“何以說我有煩心事?”
“沒有嗎?”我反問。
他頓一頓,道:“無。”
我嘆口氣:“不信我也罷,你們這些長於宮中的,確實難吐心聲。或許可以捉些貓狗鳥兒之類動物說說,就不必擔心泄密了,總比憋在心裡好吖,還怕憋出病來。”
他咯咯咯地笑出聲來,有磁性的聲音很好聽,讓我一時竟忘了反應。
他笑了會兒便停下:“不瞞你說,確有不便與你說的事,約你出來溜馬,真有好上不少,你的話,雖然聽上去有趣,卻也是真心讓我感動。”
我驚訝他心情不好約我來溜馬,也詫異他會爲我隨口一說的小事感動,不禁轉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的臉離我很近,嘴差一點就碰上了他的側臉。他依舊平靜,我卻嚇了一跳,尷尬地轉回來,半餉說不出話。
不知不覺已到林子盡頭,他左臂微微用力,將馬掉了個頭往回走,隱約可以看到路的盡頭潺潺流淌的溪流,我心生一計,終於可以打破這尷尬難耐的氣氛:“說不了,就去發泄一下吧!”
“嗯?”
我指指前面,他一夾馬肚,馬兒輕快地跑了起來。
我笑着朝他拋了拋剛尋來的幾顆扁平的石塊,他微微一笑:“打水飄?”
“嗯,把你的不滿苦惱都聚集起來化作力量,狠勁兒扔出去,會覺得輕鬆很多的,來吧!”我伸手遞給他。
他接過,拿在手中掂了掂:“這是南方的一種遊戲,小時偶有聽聞,倒是未曾試過。”
不會在懷疑我吧?我心裡一驚,他塔拉瀟洛身爲北方長大的滿族,又在這交通不便的古代,按理說確實不該瞭解太多南方事物的。
我忙解釋到:“年幼時有個南方來的遠房姐姐曾在家裡長住了一段時間,給我講了許多南方的趣事,以及,教我打水飄。嘿嘿,沒試過不要緊呀,我教你我教你,很簡單的。”
我急急忙忙轉移了話題,扯住他袖子就往河邊跑。
“看,像這樣,用拇指和中指捏住,食指在後,扔出去的時候用食指拔下,讓它旋轉飛出去,才能‘跳’得更遠。”
我深吸一口氣,側着頭瞄了半天找到一個不錯的角度,使勁扔了出去,石塊從水面彈起,拖着笨重的“身子”稍稍向前一點,便沉了下去。我撇撇嘴,喃喃:“怎麼這麼近。”
聽到他的輕笑,我不服道:“剛剛是我失誤,許久不玩有些生手。”又笑道:“不過剛剛示範的姿勢玩法都是標準的,你試試。”
我看着他笑容依舊的臉,做好了嘲笑的準備,看你到時候還笑得出來,哈哈,然後我湊上去安慰:第一次玩嘛,沒事的。
正想着,他的石頭已經出手,光速度就比我扔的快了幾倍,汀,汀,汀,汀,石塊擊打水面,漾起層層漣漪,石塊輕快地跳了四下,纔在遠處沉沒。我頓時黑了臉:“你不是說沒玩過嗎?”
“確實是第一次。”
我情難以堪地默默挪去了旁處,我最高記錄才跳三次啊,他第一次玩就破了我記錄,太丟人了吧。
片刻,他也走了過來:“你教了我玩遊戲,作爲報答,我也教你一樣吧,嗯,看你愛練字,就教你練字如何?”
本是來陪他解鬱的,結果確實他體貼地主動轉移話題來安慰,我也有些自責,於是也不在彆扭,真心笑道:“看你把煩惱扔的那麼遠,現在又釋懷,我的目的也達到了,該開心的!以後不開心記得還叫上我來大打水飄啊,你學的…咳,技術…真的很贊…棒!”
他哈哈笑道:“好。”
坐在馬車裡,我越想越不對,就算男子更有手勁兒,可是他扔的也太遠了些吧,而且那姿勢,說不出的霸氣。
“你練過武?”
他好笑地看我:“不會武怎麼上戰場?”
“你打過仗?!”在現代時沒有仔細看過胤祺的資料,只知他爲人敦厚,後來看他溫文爾雅,一副書生模樣,真想象不出他在戰場廝殺的場景。
也許是我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他哈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而我看他笑得開懷,也沒有打擾,由衷地開心。
剛回府,便有下人來報,側福晉身子不適晚膳先用過了,我和五阿哥的晚膳擺在了我房裡。
“側福晉怎麼了?嚴重嗎?請過大夫了嗎?”古代只有中醫,醫術也不及現代,許多小病在古代已是絕症,而我除了知道某些西藥名稱外對病一竅不通,所以是從心底害怕。皺了眉,我接着向五阿哥道:“爺,要不我們先去看看宛凝姐姐吧。”
“回嫡福晉,大夫下午來看過了,無大礙,側福晉說不用擔心,現下已經先歇息了。”
“那好吧,沒事就好。”
“五爺請留步。”
看那丫鬟閃爍的眼神,我識趣地開口:“爺,我先回房備水淨手。”
他點點頭:“去吧。”
我笑笑轉身離開,聽到他向那丫鬟道:“說吧。”後面就聽不清了,我知道,即使很好奇,現在也不是時候。想想房裡備好的飯菜,躍躍欲試,別的事就拋於腦後吧。
用晚膳,見他並無異樣,依舊微微笑着,看上去還是心情很好,看來宛凝應該也沒什麼事,我也不再多想。
晚飯後他很自覺地去了宛凝那裡,和往常一樣,洗漱完畢再去書房看會兒公務,留給了我沐浴的時間。
燈光不似在現代那般,看書看得眼累,只好作罷,我支走了丫頭們,百無聊賴地坐在牀上哼着記憶中曾經喜歡的調子驅趕睡意,打完第三個哈欠,亥時已過,他纔出現在我面前。
擡手止了我欲起身行禮的動作,他笑容依舊:“以後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今兒下午出遊,又不想耽擱了公務,晚了些。”
“知道了,爺辛苦了。”
就等你這話呢,一直想着就算五阿哥脾氣再好,到底是個阿哥,基本的禮節還是不敢亂,而且先睡總覺得不禮貌,每次都硬撐着等他來,現在他都親自說了,以後終於可以不用這麼熬了,滿心歡喜地悠然睡去。
連續落了好幾天的雨,氣溫也是一個勁兒地降,隱約可以感覺到了冬日的寒意,裡屋裡已支起了個小火爐,然而更讓我心神不寧的,是宛凝。
“哎呀小姐,您怎麼坐在風口裡還不披外袍!”小苔慌忙放下粥,去取了件暖和的披風給我披上,又伸手去關窗:“凍着了可怎麼辦呀,您快去爐子那邊暖暖吧。”
我歉意地朝她笑笑:“是我疏忽了,想問題呢一時忘了其他。放心吧,小姐我身子好着呢。”
用完早膳,我就帶着小苔去探望宛凝,這些天天冷,又下着雨,宛凝病着不方便,於是不僅免了她每日來請安,反倒是我每天早膳後去探望她。雖說五阿哥和宛凝自己都說她並無大礙,可是這麼反覆不見好,我還是不放心。畢竟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雖然彆扭,但潛意識早已將她視作一家人。
“姐姐,快別多這些虛禮了,我叫人熬了小米粥,你食慾不振胃也不好,應該有些許效果,不能全靠藥,飲食也得注意。”我看她胃口不好折騰了幾天略顯虛弱的樣子,忙免了她的禮數扶着她的手往裡屋走。
“多謝妹妹這些天悉心照料,都不知如何報答纔好。別這麼費心了,天冷路滑,妹妹自己也多注意些,我的病,並無大礙,無須掛心的。”看她笑得勉強,想着她肯定還是不大舒服的,我也不多說,看着她吃了點兒粥,也不再叨擾,囑咐她多休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幾日後天終於放晴,可溫度卻依舊冷。再過一天就又是入宮的日子了,我看着收拾了好多天的一大堆包裹行李,呆坐了半個時辰。
回過神來時五阿哥不知何時進來坐在了我旁邊的椅子,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着青花瓷杯,略帶失落的目光止在一處多時,竟也是望着那包裹失了神。
許是我落在他側臉的目光他有感覺,不一會兒便回了神,見我看他,不禁笑道:“本是來叫醒你的,看你如此入迷,不忍打擾,好奇順着你的視線看了看,竟也沒控制住。”
看他言語輕鬆,面上卻掩不住的落寞,我也一陣心酸,不忍再談離別,只將四公主的意願告訴了他,也算是點安慰。
“給四姐和額孃的禮我都看過了,很周全,你累了一天,早點歇着吧。”
“是,您也早點休息。”
“好。”
“爺,那個……”
“恩?”他停住腳步。
我頓了頓:“沒什麼,恭送爺。”
他也不追問什麼,朝我笑笑:“恩,別送出來了,外面冷,你身子不好,自己注意些。”
“好。”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心中的疑惑:宛凝這幾天狀況挺好,睡得多了些,人也有些發福,看樣子是大好了,她自己也稱已經無礙,可爲何,我今日去對賬,藥用銀子卻不見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