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縣北,北府軍營壘。
這裡晨霧稀薄,若有若無並無多大影響。
三通晨鼓之後擂響升帳鼓,半數中高級軍吏參加會議。
田信已換上紅漆鏡甲,劇烈運動後神情疲倦,身體向他發出睡覺的信號,催促他通過睡眠休緩、適應新的體質。
蘇則、韓龍列席會議,只是一個在最前排,一個在最後排。
大帳正中是沙盤,龐林握着木棒比劃各處,講述敵我各支軍團的攻防目標和存在意義,他木棒輕敲夏侯尚背後的曹休陣地:“夏侯尚蓄勢待發,等待曹休所部六萬大軍。曹休所部正向南而來,能掩護夏侯尚腹背時,就是夏侯尚車兵越過我軍營壘,向南衝殺之際。”
魏軍進攻要前後相連,戰術與曹真集羣一樣。
曹真集羣是以張郃、曹洪爲突陣前軍,意在突破漢軍外圍防線,直奔劉備而去。想通過攻擊劉備,引發漢軍惶恐,逼迫張飛、關羽不得不增援劉備。然後魏軍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阻擊、夾擊、包圍救援劉備的各支漢軍。
曹休集羣也是如此,以夏侯尚爲突陣前軍,越過北府兵、新軍防線,去攻擊郾縣的馬良,以及郾縣周邊積聚的遷移百姓。這裡百姓每日駐留的約在兩三萬之間,驅迫百姓衝擊漢軍營壘、陣列,這種事情不是沒可能。
窮途末路,決死反撲的魏軍絕不可能有太多的道德約束,爲勝利寧願飲鴆止渴。
“不可高估魏軍底線,亦不能低估魏軍決心。”
龐林講完曹休、夏侯尚兩軍可能的戰術意圖,總結說:“最遲明日一早夏侯尚就會發兵來戰,各營今日分出散兵,在營壘周邊開挖渠溝,阻截魏軍車兵通道。今夜務必謹守營壘,防範襲營。”
龐林落座,長史楊儀起身接着講:“據報,魏軍已調集專人仿造印信,模仿我軍字跡,欲假傳軍令。新舊各營,無陳公調令,皆不得妄動。”
蘇則看着眼前一幕,這是重申戰時指揮權,新舊五十八營兵只能聽田信節制,聽其他人的即便有功,也要懲處。
帳中軍吏紛紛應和,多側目打量蘇則,懷疑是蘇則透露如此重要的軍情。
蘇則面無表情,似乎應證了一些人的猜測。
楊儀說罷側身看田信,田信開口:“各營將士輪番休整,等待戰機。另,各營騎士養精蓄銳,若曹休向西突入昆陽,各營騎士隨我增援昆陽。”
他側頭去看行軍司馬李輔:“魏軍以戰車欺我,實屬黔驢技窮。各營務必研習抵禦戰車衝奔之法,亦要多備器械。”
李輔起身應命,這個任務並不難。
也就當天被魏軍突然出現的戰車部隊嚇住了,回營後發動軍吏商討應對之法,羣力羣策找出許多戰車的漏洞。
魏軍從土裡挖出來的戰車戰術,又不是魏軍從無到有發明的戰車戰術。
戰車本身的缺點始終都存在,只是隔了四五百年重新出現在戰場,戰車形制一脈相承,不會因爲打仗的人換了十幾代就會遺忘戰車的缺點。
不需要多大的功夫,只要在陣前開挖不規則的坑洞,戰車自己就廢了;如果遭遇戰來不及挖坑,只要攜帶竹束就能破解戰車。
六根青竹紮成△,不論長短都可以,擺到陣地前方就能阻礙衝鋒的戰車。
無法衝鋒,衝鋒失敗的戰車……算什麼東西?
戰車不足爲懼,那夏侯尚所部也就不足爲慮。
唯一顧慮的是魏軍各集團匯合後,集中騎兵使用,這可是四萬多騎士,是當今世界上堪稱第一的野戰力量。
這四萬騎士擺到吳軍陣前,四面八方突擊而來,吳軍自己就崩了。
任何一支漢軍野外遭遇這股騎兵力量,都是極大劣勢,稍稍犯幾個小錯誤,就可能全軍覆沒。
當今世界上,魏軍這支騎兵只要集中起來,在廣袤易於奔馳的中原大地上,幾乎是無解的。
就如小規模戰鬥中,田信突陣時也是無解的一樣……實在是沒有與之抗衡的力量。
此時此刻,曹休所部已然用餐完畢開始拔營。
曹休緊握着曹真發來的帛書,曹真已經一把全壓上了,如果曹真那裡戰事不順,整個魏軍整體就崩了。
夏侯尚、自己誰都難跑,誰也不清楚底層絕望的吏士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現在曹真和他要兵,要騎兵,要所有的騎兵和精兵;也在跟夏侯尚討要,曹真要集中所有力量去賭一場,只要摸到張飛、關羽、劉備任何一個人的牌,那就贏了,贏家通吃!
曹真若敗,那什麼都就完了,將徹底失去黃河以南,還會失去洛陽,失去關中。
這是一種脅迫,也是曹真的決斷力所在,這種讓他不舒服的脅迫感背後隱隱有令人窒息的大恐怖。
不敢想象,究竟是誰給了曹真這麼大的膽子,不論勝利還是戰敗,曹真都會被洛陽城裡那位惦記着。
爲了取得勝利,曹真敢冒險,敢把自己的命送出去……自己身爲宗室近親,又有什麼好憐惜的?
遲疑良久,曹休長嘆一聲,憂悵不已:“可恨不能與田孝先一決高下!”
錯過這場戰役,今後能勉強對等交戰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隱隱有一種期望,兩軍決戰之際,再與田信見一面,然後好好打一仗,竭盡所能,爲大魏流盡最後一滴血,最後好好睡一覺。
傅巽不知該怎麼勸,從理性上來講,此刻必須支援曹真,竭盡所能向曹真提供支援力量。
這種時候支持曹休增援曹真,或反對曹休增援曹真,戰後清算功勳時,都沒好下場。
作爲門下省的侍中,曹丕什麼個性,傅巽很清楚。
論狠辣曹丕遠不如曹操,只是曹丕小心眼,什麼都要斤斤計較。
不計較的時候,恨不得拉着你的手一起唱歌跳舞,怎麼歡樂怎麼來;計較的時候,除了親兄弟不殺外,就沒不能殺的人。
聯想到江東的孫權過去兩年裡的瘋狂舉動,再看看劉備這裡,傅巽啞口無言。
他不由想到了被兗州士族‘脅迫’投降的蘇則,也想到了田信的風評,田信風評中最誇張的一句話來自劉備。
早生二十年,將有天下。
所以魏軍不是跟劉備、孫權爭,而是跟劉備、關羽、孫權、田信爭奪天下。
關羽的勢力,襄樊、麥城大捷後,一度也是可以單獨計算的。
可關羽積極迎接劉備,又融合在一起;而關羽、劉備先後又給田信放權,養出了這頭威震天下的虓虎,麾下更有一支戰無不勝的虎狼之師。
這支虎狼之師向東閃擊青徐,就造成大魏割裂。
大魏之所以割裂……不是兗州士族狂妄,也不是青徐士族有反心,而是田信不接納這些人。
但凡田信肯讓一步,哪有劉協、東漢什麼事,關東之地皆爲漢有,或爲田信所有。
問題就這麼擺在面前了,曹真如果打贏漢軍,獲取空前威望……能不能像關羽、田信那樣恪守做人的原則?
傅巽心中充斥陰霾,這不能看曹真怎麼選,要看曹丕怎麼選,也要看大魏朝野臣工怎麼選。
默默嘆息一聲,傅巽抿抿嘴脣,換個角度思索事情,想讓自己輕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