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縣城頭,關羽向西眺望,視線內全是緩緩捲動的霧氣,什麼都看不清。
快的話兩個時辰,慢的話三個時辰,等到正午時,霧氣就能散去大半,或徹底散去。
出於某種顧慮,關羽招來裴俊下令:“奉先你親自前往陛下大營,督促營士嚴防賊虜輕兵突襲。霧散之前,大營及周圍小營不得接納信使。”
“是!謹遵教令。”
裴俊拱手,一側已有同僚寫好公文,用印後關羽簽字,交付裴俊。
“傳令郾縣,今日不可放行,就地安撫百姓。”
“傳告各處巡防軍士,若遇持械民壯,務必嚴加警惕。若拒絕繳械,或抗拒收容者,就地擒捕,以流賊等罪!”
關羽接連下令,等待着魏軍的到來。
只要魏軍敢渡河,再想回去,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霧散之時,就是敵我分出生死之際。
未及多久,張遼化妝後的首級送到葉縣,張遼的身體已經送到葉縣儲放,就等事後縫合首級一同下葬,可能會跟徐晃葬在一起。
關羽親自檢查,確認是張遼本人後,招來薛戎囑咐:“傳首各營激勵士氣,萬萬不可讓賊軍奪走張文遠首級。”
“是,末將遵令!”
薛戎昂聲應命,雙手端走張遼首級,裝入木桶中,領百餘健騎衝奔向西北而去,先向澧水橋孫朗營地傳示。
霧散之後,張遼首級可抵一萬精兵。
昆陽西城樓,張飛在這裡觀望戰況,交戰半個時辰,已經有魏軍小股部隊通過浮橋殺到南岸,不時與漢軍探騎遭遇。
率先抵達南岸的是魏軍精銳,張郃之子張雄領三百餘甲士輕易渡河,隨後就與後方失去旗號、鼓號聯繫,按着軍令向東南方向突擊,那裡是劉備大營所在。
張雄正在犨縣、昆陽之間,也在東西兩座滍水橋之間,中間三十餘里河岸並未設防……漢軍沒有充足的兵力佈置防線,只是依託橋、城池形成了兩個防禦據點。
東邊是昆陽、東滍水橋;西邊是犨縣、西滍水橋;這是張飛負責的第一道外圍防線。
魏軍要突破就讓突破,漢軍依託營壘、城池堅守即可。
第二道防線在澧水橋、葉縣,由關羽負責守衛。
如果魏軍還要是一個勁的突破、穿插,那就讓穿插好了,再後面就是位處荊豫馳道、宛雒馳道路口的劉備大營。
魏軍兵力優勢,固然能分割戰場,將漢軍各部隔離、包圍……魏軍無法迅速攻破漢軍營壘,不能分化擊破,那魏軍各部就無法連貫打通,相當於魏軍整體被漢軍割裂!
魏軍越是向劉備大營深入,那兵力優勢就會進一步分散、攤薄……越深入,魏軍就越疲倦,進攻的衝擊力會降低許多。
這麼大的戰場範圍,漢軍尚且要分劉備、關羽、張飛、虞翻四個指揮單元……魏軍又如何能有效指揮?
張雄管不了那麼多,上司給他的命令就是向劉備大營出擊,上司的上司就是張郃,張郃也給他這樣的任務。
不止是張雄,從這裡渡河的魏軍各部唯一的命令就是前進、再前進,以包圍劉備大營爲主。
可見度三十餘步的晨霧裡,薛戎百餘騎剛離開虞翻營壘向昆陽輕馳,馬蹄聲噠噠響徹,爲張雄察覺。
三百餘魏軍甲士蹲伏在地,以持強弓勁弩靜靜等候。
最先出現在張雄視線內的是十餘騎探路散騎,雙方相互察覺,漢騎也是一驚,紛紛向西調頭。
“都尉?是否發箭!”
“不可擅發!”
張雄急忙呵斥,他趴伏在地,這樣觀察範圍更遠,也能更清晰感應到大隊騎士的移動方位。
他一雙眼睛瞪的很大,三百餘強弓勁弩近距離攢射,對付體積巨大的騎士能收奇效。
可弓弩手只有一擊的機會,若不能擊潰騎士,那騎士衝到面前四蹄踐踏,頃刻間就能造成巨大殺傷。
握着三百蓄勢待發的弓弩,纔有底氣與漢騎對峙。
如果剛纔發射,殺傷漢軍探路散騎,那跟在散騎後的漢軍騎士大隊肯定會乘勢衝鋒……自己或許能擋住,但也會被漢騎反覆衝撞之下,遭受巨大折損,毫無安全感,也無法展現己方更爲有用的一面。
跟對面漢騎交手,絕對是虧的,還不如各自散開。
稍稍等候十幾個呼吸,見漢軍騎士真正遠去後,張雄匯合另一股二百餘人的魏軍甲士繼續前進。
如他這樣三五百人,七八百人抱團移動的魏軍戰團前後相繼。
昆陽城城外滍水橋南岸漢軍營壘,田豫在此指揮。
受霧氣瀰漫,魏軍放棄投擲石灰粉……以魏軍的生產效率,可能魏軍儲備的石灰粉已經告罄。
田彭祖運氣不好,被流矢射穿手掌,從前線後撤,途徑中軍大帳時講述戰況,驚容未退:“父親,賊虜已然癲狂。孩兒來時,賊軍多有吏士前後擁擠進退不得,被擠落滍水凍成殭屍,十分可怖!”
有些於心不忍,欲言又止。
田豫面容始終沉靜,田彭祖糾結片刻後還是把喉嚨裡的話嚥了下去。
現在不能憐惜魏軍吏士的性命,不能放緩弓弩反擊,更不能開營納降。
發動總攻的魏軍,最少會有十五萬人強渡滍水,外圍漢軍東西兩處據點羣合起來只有三萬餘人,根本無法控制場面。
現在要對己方吏士的性命負責,要爲最終的勝利做考慮。
滍水東橋,護軍朱鑠戎車就立在北橋處,一陣又一陣的魏軍甲士被驅趕渡橋,去跟橋南的漢軍營壘廝殺,或繞漢軍營壘向兩翼迂迴,如水銀瀉地。
也就霧氣遮蔽視線,不然這種脫離大隊,沒有側翼保護的魏軍零散步兵團,根本擋不住漢軍有組織、有目的的驅逐、圍困。
渡河容易,可能不能達成預定計劃?
作爲曹丕的密友之一,朱鑠沒得選。
太多的人有選擇,自己、吳質、司馬懿沒得選,或許陳羣有的選……可陳羣敢選?
看着一股又一股的魏軍從橋、浮橋渡過滍水,去南岸作戰、廝殺,被晨霧吞沒身影,朱鑠臉上最後一點情緒也沒有了。
現在只能拼到底,賭一個機會。
如果後退,漢軍不會念自己的好,只會嘲諷己方無能……只有把漢軍打疼,纔有投降談判的餘地。
可略白晨霧彷彿吞人的怪獸,一陣又一陣的魏軍被吞沒,不知何時是個頭。
個人在集體中時是盲從的,思維會壓制。
魏軍吏士前赴後繼,越過漢軍放棄的河岸陣地,向着深處大跨步前進。
前後左右都是袍澤、友軍,彷彿越打越順的順風仗一樣,魏軍在晨霧保護、遮蔽下,越來越順。
曹彰與遴選出來的三千步騎還在享用早餐,宰殺軍中牛、驢,敞開肚子繼續吃,等待進攻的機會。
滍水西橋,虞翻告誡跟在身邊的次子、三子:“依照陳公講述,曹真欲圍點打援,迫使衛公、宋公救援陛下。終究不過是圍魏救趙、避實就虛,攻我之必救,與桂陵之戰類同。”
“霧散之後,出示張文遠首級,賊軍自潰!”
虞翻躲在牆垛之後耐心講述,目光不時去看頭頂,好像魏軍的霹靂車隨時都可能把石丸投到自己頭頂。
平時還能觀察石丸軌跡提前躲避,現在看不清軌跡,無從猜測,只能蒙着頭賭運氣。
己方如此,魏軍也是如此,根本無從觀察漢軍拋射的石子、石丸。
漢軍弓弩依靠營壘,渡河的魏軍射擊,殺傷顯著。
隔着霧氣,也能看到河面浮橋上魏軍死傷狼藉,許多人栽落浮橋就再也爬不起,與浮橋凍結在一起。
橋對面,曹洪已經接替張郃,繼續督促後續的魏軍強渡滍水,而張郃已經穿插到南岸,以鼓聲召集部伍,向澧水橋前進。
帳打到這一步,處處被動,被漢軍牽着鼻子打,這讓張郃很不好受,簡直跟官渡之戰一樣……還不如官渡之戰。
哪怕今日的決戰,也是漢軍逼迫下不得不發起的垂死掙扎。
這讓張郃憂慮重重,卻始終神態沉肅,掩飾喜怒。
一副深謀遠慮正在下大棋的模樣,以穩定周圍軍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