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99節 共營鹽井
明末動亂，湖北黃岡金家第五子金遠方，因到自貢販鹽，躲過了張獻忠的屠城之厄，攜了金銀逃至三河，便是三河於氏的先祖。待到天下安定，於氏重撿販鹽之業，自貢兩井正是其來鹽之地。
到得康熙朝時，三河誠義實商號已在富順縣開設了“誠義實分號”，主要業務便是採購自貢井鹽，輸往川西、兩廣及雲貴，遠達西藏和緬甸。
咸豐元年，西曆1851年，落第秀才洪秀全，率着一幫子“拜上帝教”信徒，在廣西金田村鬧起事來，攻長沙，佔岳陽，下武昌，據江寧，把個江南富庶之地折騰了個稱巴爛。
及至咸豐三年，西曆1853年，這幫子“天兄天弟”竟奪了金陵，長江水道阻斷，江淮之地雖泊滿了鹽船，卻沒法兒運上來。百姓沒了食鹽，這可是動搖江山的大事兒，咸豐帝不敢馬虎，急急下令：速調四川井鹽，販往湖廣，以解百姓斷鹽之苦。
這就是自貢鹽業史上赫赫有名的川鹽濟楚。
自貢井鹽，陡然增了銷量，立時便供銷失衡，自貢兩井的鹽戶鹽商賺了個盆滿鉢滿，鹽河兩岸有土有田的主兒們，紛紛地行動起來。旬月間，鹽河兩岸天車林立，鹽鍋沸騰，自貢鹽業迎來了井噴式發展。
自貢井鹽產量本就有限，這次川鹽濟楚，兩湖鹽商斷了江淮之鹽，只得擠進自貢兩井這地兒，搶去了大半的份額，於家的誠義實商號的食鹽供貨便愈加緊張了，拿着大把大把的銀子，卻買不到足夠數量的井鹽。
其時，誠義實商號的主家人於慈恩，三十來歲，正當壯年，精力旺盛得很。井鹽來源被卡了脖子，總得想法兒舒緩噻，便親自跑到這自貢兩鎮鹽場來，做一番實地考察。
沿着鹽溪兩岸，於慈恩邊走邊看。用了兩三天時間，把個兩鎮產鹽地段看了個遍。卻見這葉家的四口天車深井，只賣滷不熬鹽，便把眼光盯着了葉家四口滷井上。
葉家不是在自流井鎮上開有幾間旅店麼？好，於慈恩就把這葉家的旅店包租了一月。做啥呢？嘿嘿，上午下午和晚上，整天地抱了蓋碗茶，泡在了葉家的茶鋪子裡。
租客於慈恩，旅店老闆葉南水，開始麼，過上過下地點點頭，過得幾天，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相互熟絡起來，再過得幾天，愈加地混得熟了，竟挨在一桌，拉扯起閒話來囉。
兩人都是上過七八年私塾的，卻都於那八股行文嫌棄得很，都好些奇書異文，更兼兩人年齡又差不多，可供拉扯的話題兒自然廣泛。
先是邊品茗邊閒話，天南海北，不着邊際地神吹海侃。後來，茶話會變作了酒話會，飯局上，你來我往，杯來盞往，漸漸談得入港。再最後，居然稱兄道弟起來了。
慢慢地，於慈恩把話兒往吸滷煮鹽的事兒上引，不多的幾句話，便把葉家底細摸了個準。
這葉家，祖業並不豐裕，只在自流井鎮上有兩間小鋪，張家，哦，妻子盼兒家哩，世代老農，只在臨河邊，有幾畝薄田。
自與盼兒表妹成親，葉家張家並作了一家。葉南水便在張家這幾畝薄地上，打起井來。嘿嘿，運氣也真好，竟然就打穿了四口井，而且還是富滷。
於慈恩：“呃，老弟呀，你家爲啥只賣滷水呢？爲啥不自家熬鹽呢？”
葉南水：“嘿嘿，小弟我這人哩，自來的圖着閒適。這汲滷賣滷呀，簡單幹脆，又還穩賺不賠，四平八穩。嘿嘿，若是壘竈熬鹽，麻煩哩。”
於慈恩長長地嘆口氣：“可惜囉，可惜囉。”
葉南水：“有甚可惜？哥哥且道其詳。”
於慈恩兩手搓來搓去：“葉老弟呀葉老弟，這大把大把的銀子，爲啥就白送與別人呢？爲啥就不自己熬煮，把那白花花的銀子，揣在自己手中呢？”
葉南水：“嘿嘿，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呢？只是麼，一則，煮鹽賣鹽，工序複雜，自己可沒那本事；二則，煮出鹽來，不一定就銷得出去，很有折本倒閉之憂哩；三麼，嘿嘿，實說，若要壘竈熬鹽，需得大筆的投資哩。咱麼，嘿嘿，沒得那個資本。”
於慈恩眨眨眼，盯了葉南水：“老弟呀，你真只此三憂，再沒其它？”
葉南水：“嗯嗯，只此三憂，再無其它。”
於慈恩嘿嘿笑過：“葉老弟呀葉老弟，老哥如何說你呢？你就沒想過，若只圖得老弟一生的快活，這四口鹽井之滷，再加這兩間鋪面的小生意，倒也過得。只是，後人呢？你就不爲後人着想着想，不爲他們留下點資財什麼的？”
葉南水嘆口氣：“實與老哥哥說，小弟我也不是沒想過。只是，這個熬鹽賣鹽的事兒，我還真沒做過哪。再說了，建一口鹽竈，可不是千兒八百的銀子就拿得下來的。”
於慈恩長嘆一口氣：“葉老弟所慮，自在正理。只麼，唉唉，眼瞅着白亮亮的銀錁兒，入了別人的腰包，哥哥我實實地替你惋惜。”
葉南水搖搖頭：“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老弟我哩，雖是有些兒的惋惜，但終沒法兒去掙那銀子。”
於慈恩：“事在人爲。老弟呀，哥哥我給你支個招兒，若你願哩，就照了行去；若是不願呢，就當老哥喝醉了，打胡亂說的酒話。”
葉南水兩眼發亮：“哦，老哥哥有甚招兒，且請教我。”
於慈恩喝過一口茶：“老哥我現有三計，且獻與老弟。第一計，你不是愁那壘竈的資本麼？老哥我且借你資本，由你自家汲滷熬鹽，把那大頭的銀子也賺在自家的包包裡。”
葉南水點點頭：“這個，且容小弟想想。且說說第二計。”
於慈恩：“第二計，允我在你井旁壘竈，你只把滷水賣與我，價格麼，我必比別人的高。”
葉南水：“嗯嗯，這個，倒也可取。第三計呢？”
於慈恩：“嘿嘿，第三計麼，便是咱兩兄弟聯手，把這大頭的銀子賺在手中。”
葉南水盯了於慈恩：“聯手？老哥且說詳細。”
於慈恩：“這第三計麼，咱哥倆聯手，你自負責供滷，我負責熬鹽。”
葉南水眨巴起眼睛來：“嗯嗯，此三計……嗯嗯，老哥且爲我分析，哪計於我最利？”
於慈恩：“第一計最好，自熬自賣，利潤全是你的，我借給你的銀子，不算利息的，只是，你得把煮出的鹽，交我銷售。第二計呢，也不錯，利潤對半分成，保證你比吸滷賣滷的利潤，高出五倍不止。這第三計麼，就是你現在的做法了，只是把賣給別人的滷水轉賣給我，於你是沒有害也沒有利的。此三計，老弟自家定奪。”
“命裡有時終須有”，還用得碰上考慮麼？第二天，達成協議：葉家供滷，於家熬煮，利潤對分。
於家誠義實商號缺鹽得緊，再有，早一天熬出鹽來，便早一天獲利，時不我待呀。富順分棧總管江啓元，立馬被調了過來。
不到五天的功夫，四口滷井旁邊的空地上，就壘起來四口鹽鍋。
再過得七八天，第一鍋鹽熬煮出來。
喊來葉南水，親見着一鏟一鏟白白細細的鹽粒兒，從鹽鍋裡剷出來，裝入一個一個的麻編鹽袋，過稱，結帳。嘿，這熬鹽的利潤，真比單售滷水的利潤，高出十數倍來。
採買材料，招錄鹽工，汲滷熬鹽，銷售販運，自有江總管負責，一點兒麻煩都沒沾着葉南水。
嗯，於慈恩於老兄，所言不虛，熱情而又實誠。此人可交矣！
半年後，於慈恩提出，退了煮鹽的股份，完全還給葉南水，要求麼，只一條：熬煮的食鹽只供於家。
葉南水不高興了：“嘿，老哥哥啥話呢？這多出的十數倍的利潤，哪來的？若沒老哥哥一力的扶助，怎有這嘩嘩流的銀子？見得銀子，便忘了兄弟之情，可是咱葉南水的做派？”
兩兄弟你推我讓，好不容易達成協議：仍是合夥，葉家供滷，於家負責熬煮售賣，利潤分成麼，葉家得七。
最高興的，當數江啓元江總管。
“誠義實富順分號”從富順縣遷來貢井鎮，主要管理葉家鹽井，順帶着也完成了於家的食鹽採購。
嘿嘿，江總管，不就成了葉家於家公共的管家麼？那薪酬，沒得說，於家的照給，葉家另外再支一份。
三河於家，自貢葉家，自此便成了莫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