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怒道:“誰找戲班的麻煩,就像這根扁擔一樣,別怪我王海亮六親不認!!”
四妮的兩個小叔子怒道:“王海亮,這小武生他……偷我嫂子,你說該咋辦?你是我們大梁山的,要爲我們大梁山的人主持公道!”
王海亮冷冷一笑:“我是向理不向人!這裡根本就沒有公道……
你嫂子守了寡,那小武生也沒有媳婦,他們是孤男寡女,都有愛別人的權利,也有被人愛的權利……
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他們沒有犯任何的王法,我們爲什麼要孽待他們?”
王海亮說着,首先將老班主攙扶了起來,然後走過去,解開了捆綁四妮跟小武生的繩子。
王海亮的舉動讓兩個年輕人迷惑不解,呼哧呼哧喘着粗氣道:“王海亮!你胳膊肘向外拐,跟我們大梁山的人不是一條心。”
海亮說:“你放屁!怎麼纔算跟大梁山的人一條心?把四妮跟着小武生一塊打死,就是跟你一條心?那纔是犯了王法,你們每個人都要坐牢!全都給滾開!!”
“你你你……你不講理。王海亮,你袒護他們,我要告你!”
海亮說:“那你去告吧,今天的事兒我罩了,有什麼事,我一個人擔着。”
“你你……聯合外人欺負我們王家莊的人!”那兩個小叔子氣得嘴脣哆嗦,無話可說,但也只能乾瞪眼。
在這裡,沒人敢跟王海亮交手,人有人敢隨意得罪他。
現在的王海亮跟從前不一樣了,他雖說不是村長,卻比村長更牛。
他掌握着大梁山前後五個村子,近千口人的飯碗,掌握着整個大梁山的經濟命脈。
他掌握着修路隊,藥材隊,運輸隊跟柳編隊數百人口的就業問題。
他說讓誰掙錢,誰就可以掙錢,他說炒了誰,誰就沒有活幹。
四妮的兩個小叔子,包括四妮本人跟她的婆婆,都在海亮那兒簽約了合同。
王海亮等於是他們的老闆,頂頭上司。他們不敢放肆。
王海亮說:“你們放心,我不會仗勢欺人,也不會以權壓人,我會把一碗水端平,還你們一個公道。
請問,在大梁山,女人守寡以後,可以不可以再嫁?”
“可以……”
“那你們的哥哥死了,嫂子守寡二年,她有沒有選擇再組成家庭的權利?”
“這個……有。”
“那不就對了……既然你們嫂子喜歡小武生,小武生也喜歡你嫂子,你們爲什麼不成全他們,非要打死他們,這是什麼道理?”
“這個……可他們也不該偷偷摸摸的啊?”
王海亮說:“如果不是你們平時對她太苛刻,對她太霸道,四妮至於這樣嗎?今天這事兒我做主了,成全四妮跟小武生。”
“你……你?”兩個小叔子無話可說,被王海亮給駁倒了。
這個時候,忽然,一個老女人跟猴子一樣,蹭地跳將出來,把腰一叉,身子一蹦,倆乃一顫,指着王海亮的鼻子罵道:“王海亮,你個天煞的,欺人太甚!告訴你,四妮是我家的媳婦,嫁到我們家,生是我們家的人,死是我們家的鬼!你管不着!
如果四妮跟這小武生走,老孃就跟你拼了!你還俺媳婦,還俺媳婦……”
跳出來的是個老太太,正是四妮的婆婆。
四妮的婆婆惱羞成怒,決定跟王海亮拼了,一腦袋一腦袋向着海亮的胸口上撞。
女人開始撒潑,但是王海亮沒有生氣,這種事情他見多了。
他衝旁邊的帶娣跟建國使個眼色,帶娣跟建國一下子衝過來,好言好語,將四妮的婆婆給拉走了。
兩個小叔子問:“王海亮,難道今天的事情,就這麼算了?”
海亮問;“那你們還想怎麼樣?管得住四妮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還是做做好事,放她走吧……。”
“如果我們不放呢?”
海亮說:“好啊,那就去見官,打官司你們贏不了,而且還要加上捆人的罪名!你們是沒有權利捆人打人的,坐班房的是你們。”
“……”兩個小叔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全都不說話了。
最後他們牙齒一咬,手裡的棍子一丟,怒道:“好,王海亮,今天看你的面子,我們放了他們兩個,但是從今天起,四妮再也不是我們家的人!房子是我們家的,讓她滾出去!我們跟她再無任何瓜葛!”
那些本族的爺們全都舉着火把呼呼啦啦走了,眨眼的時間,戲臺的四周就是一片空曠。
皮影戲只是演了一半,前臺後臺一陣糟亂,大家誰也不看戲,都在嘰嘰咋咋看熱鬧。
大梁山的人喜歡熱鬧,平時看到螞蟻搬家,也湊一堆人看個不停,村子裡忽然出現了這等大事,那些喜歡熱鬧的人可樂壞了,一個個爭前恐後,就怕沒有好戲看。
本來他們覺得,村子裡一定會打羣架,可王海亮一出現,事情竟然平息了。
那些喜歡熱鬧的人大失所望,只好搖搖頭扛起板凳一鬨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戲臺子四周的人走了個精光,這等於是王海亮爲戲班子擋了這一劫。
老班主感動的淚如雨下,猛地抓住了海亮的手,他衝海亮深深跪了下去:“王老闆,謝謝,謝謝你,我老頭給你作揖了,你救了我們的戲班,救了我徒弟啊。”
王海亮趕緊將老班主攙扶了起來,說道:“大爺,您別這樣,您是我請來的,我必須對你們的安全負責。”
老班主擦擦眼淚說:“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大梁山的人……王老闆,我們沒臉呆在你們大梁山了,徒弟們,收拾東西,咱們走!!”
出了這等醜事,戲班子真是名譽掃地,老班主也覺得沒臉見人。他決定錢也不要了。
但是王海亮沒有虧待他們,錢還是如數付給他們。
反正六天的大戲已經唱完,第二天他們應該去趕下一場了。
第二天早上,戲班子的人離開了大梁山,就那麼灰溜溜走了。
海亮讓建國帶着運輸隊的人,將戲班子送出了大山,上了外面的國道。
這次離開,四妮沒有跟着小武生走,還是留在了大梁山。
小武生是打算帶着四妮走的,但是老班主不讓。
既然禍害了人家閨女,就不能一錯再錯。把四妮帶走,四妮的婆家一定會跟海亮拼命的,這會給海亮帶來麻煩。
老班主怕對不起海亮,所以毅然把四妮留在了大梁山。這也等於活活拆散了一對好鴛鴦。
戲班子離開的時候,小武生戀戀不捨,衝着四妮的家嚎啕大哭,淚水將衣襟都打溼了。
四妮也在後面將他們送出去老遠老遠,直到看不見。
女人站在坡坡上,看着漸漸逝去的戲班子,她的淚水瀰漫了雙眼,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
小武生也看到了四妮的紅衣……他從牛車上站了起來,爲四妮留下了最後一首老腔。
那是《桃園借水》中一段經典的臺詞:“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老腔的聲音在山谷裡迴盪,綿遠悠長,驚散了一山的鳥雀……。
……
四妮的命運並沒有因爲小武生的離開而改變,她反而陷入了新的苦難。
大梁山的人是要面子的,特別是家族聲譽的面子,看得更重。
四妮的不軌,徹底將她的婆婆惹火了,也將家族的人給惹火了。
本來,那婆婆當初把四妮留下,就是擔心大兒子墳墓旁邊沒人。
她想着,等將來四妮老死,可以跟大兒子合葬,兒子在那邊總算有個媳婦,總算有個家。
可現在看來不行了,因爲女人熬不住了,而且身子也不乾淨了。
不潔的女人,是不能進去他們家老墳的,因爲會玷污祖宗。
既然女人不乾淨了,無法進去祖宗的老墳,將來躺兒子身邊,兒子也不會舒心。
所以四妮的婆婆決定,將四妮趕走,再也不要她了,寧可再給兒子找個鬼妻。
找個鬼妻,老大的那套房子還可以騰出來,給老二老三娶媳婦用。
這樣的話,可以省去不少錢,比養着四妮划算多了。
主意拿定,第二天,他們就收拾了四妮的行李,把女人生生從家裡拖了出來,趕出了家門。
四妮的行李被扔在大街上,人也被扔在了大街上,女人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她站起來,擦乾了眼淚,提起了包袱,將包袱抱在了懷裡。
穿過大街的時候,滿大街都是異樣的眼光,村子裡的人都在鄙視她。她羞得不敢擡頭。
大梁山是呆不下去了,她跟小武生約會的事兒,已經傳遍了村子裡的角角落落。
舌根子地下壓死人,唾沫星子淹死人,四妮的脊樑骨都被戳穿了,她只能彎着腰,低着頭。
這天早上,是大梁山的運輸隊跟修路隊再次上山的日子。
村子裡的青壯年組成一支大軍,浩浩蕩蕩奔向了黑風嶺。
黑風嶺的那段山路還沒有修通,就遇到了大地震,王海亮不得不停止了。
隊伍從解散,再到重組,整整經歷了不到五個月的時間。
所有的工具也在運輸中,有牛車,有驢子車,有排子車,大軍綿綿延延好幾裡。
採藥隊也成立起來,有王慶祥帶領,作爲先頭部隊,已經上了大山。
四妮的身影夾雜在隊伍裡,跟着大家一起到了黑風嶺。
來到黑風嶺的那段公路上,前面的路就不通了,是萬丈懸崖。
平時人們從這裡過,貨物從這裡過,都是一段一段用繩子蕩過來的,因爲山峰上的那條小路只有二尺寬,人走在上面跟盪鞦韆一樣。獨輪車也無法通行。
四妮害怕了,她不敢走這段路。
即便斷崖可以過得去,前面的一百五十里該怎麼走?碰到野狼怎麼辦?碰到熊瞎子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