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破第一道包圍圈後,忽聽得見面一陣大亂,衆人齊叫:“出來了,出來了,刺客出來了!就是這四個王八蛋攪的咱們長安城雞飛狗跳,寢食不安。給我打。”
不知誰帶頭說了聲打,於是菜葉幫子、臭雞蛋便雨點般飛向四個披枷帶鎖的漢子。
李茂腦袋嗡地一下,一拍額頭,叫了聲:“來晚了一步。”
一旁秦墨笑道:“早來晚來,還不一樣,反正功勞也少不了你半分。”
李茂無力地嘆了一聲,飛馬去見李絳。告之刺客已在成德進奏院被抓,李絳驚道:“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有人在玩移花接木的把戲。”
李茂道:“我也認爲是有人故意要把水攪渾,可人的確是在成德進奏院被抓。王承宗這黑鍋怕是背定了。”
李絳道:“要緊的不是王承宗背不背黑鍋,致命的是有人要藉此興風作浪,擾亂朝廷既定之策,舍淮西而打成德。”
李茂道:“還有補救措施嗎?”
李絳搖搖頭道:“勢若騎虎,只怕難爲。”
京兆府在成德進奏院抓獲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四名刺客,這事在李純知道之前已經傳遍了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李純大怒,令將人交三法司議處,四人當堂認罪,指認指使他們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幕後元兇正是自封的成德留後的王承宗。
拷問成德進奏院判官王承獻,亦回答四人是由成德而來,在此居留一個月之久,獨門獨戶出入自由,無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詢問四人刺殺武元衡時的情形,與現場勘察和坊官等人的口供相映照,亦分毫不差。
三法司判定四人的確系成德留後王承宗所遣的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刺客,王承宗遣人刺殺武元衡的原因是,武元衡主張對藩鎮強硬,阻擾天子降旨授他節旄承認他這個世襲罔替的節度使。
理由看起來也十分充分,不止一個人告訴李純,王承宗這個人驕橫跋扈,頤指氣使,他幼年家教嚴格,做人規規矩矩,成年後被任爲大將,迅速迷戀上了打獵,有乳孃苦口婆心勸他要有節制,被他當衆一箭穿心。
“此人在成德是驕橫慣了的,不知天高地厚,聞聽武相公阻擾他接掌鎮州,他便惱啦,做出此等膽大妄爲的荒唐事,實在是不稀奇。”
突吐承璀的話,李純將信將疑,若說王承宗能幹出這樣的事來,他並不覺得奇怪,這些人驕橫慣了的,從小又缺家教,有股子佛當殺佛,神擋殺神的狠勁。
但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等事,就有些奇怪了,朝廷正要討伐淮西,偏偏王承宗跳出來刺殺宰相,這是在爲淮西打掩護嗎,王承宗驕橫是不假,卻又不傻,這個時候當出頭鳥,豈非自尋死路。
但是三法司已經定案,在沒有確切反證前,自己便是貴爲天子也不能隨意推翻重審。
“你懂什麼,這或者是吳少陽使的詭計。”
李純一罵,突吐承璀便俯首認罪,說自己糊塗,待李純氣消了點,卻又道:“吳少陽使詭計不足爲奇,詭異的是四名刺客的確是在成德驛館找到的,他們自己招供承認,王承獻和其他人證也從側面證實了確就是他們四人無疑。京兆府和龍驤右軍把京城掀了個底朝天,蛤蟆、臭蟲滿天飛,這聲勢可大了去了,想那王承宗雖然驕橫,卻又不傻,好端端的,把人藏在自家院子裡作甚?”
這話李純不好回答,就哼了一聲。
突吐承璀繼續說道:“刺殺當朝宰相類同謀反,朝……廷……”
因爲看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突吐承璀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話又咽了回去,低頭不語。
“你想去打成德?”
“盧從史對成德瞭若指掌,出兵成德臣有把握,況且打下成德,天下震動,可取一勞永逸之功。”
“一勞永逸,哪有那麼容易?”
“臣願效犬馬之力。”
李純哼了一聲,道:“你能執掌左軍不是你有本事,而是朕寵着你。你可知武元衡的夫人爲何請朕不追究四名刺客。”
突吐承璀道:“怕人家說她公報私仇,假公濟私。”
李純哈哈大笑,指着突吐承璀的鼻子罵道:“人常說你們這些人肚子裡容不下一鉢土,朕原先還不信,現在看,還真是。”
和突吐承璀說話總是輕鬆自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需要斟酌、思索,說錯了就錯了,大不了不認賬。天子在臣工面前是金口玉言,需要謹言慎行,在家奴面前卻可以無所顧忌。在天下臣民面前,天子必須保持自己的威嚴和神秘,在家奴面前,卻就是個活生生的人,喜怒哀樂,什麼他都早看穿了,看穿了也就不必遮遮掩掩,再遮遮掩掩,活着有多累。
突吐承璀見李純心情不錯,便自己爬起來說:“嗨,沒事誰把土藏肚子裡,那多糟心。我知道大家的意思,您是說宰相肚子裡能容下一座山,便是宰相的夫人也是胸懷廣大,不肯因私利而逼迫朝廷改變初衷。此等胸懷,咱們只有敬佩仰慕的份了,實在是比不了啊。咱們是比不了他的廣大胸懷,可咱們也有咱們的好處。”
李純笑道:“你又有什麼好處,說給我聽聽。”
突吐承璀便老實不客氣地扳着手指頭數了起來。他說一段,李純笑一回,盡把萬千煩惱都丟在了腦後。
……
“而今外面都在嚷嚷着打河北,若是不打大家便要挨盡天下人的罵,可若打又沒有必勝的把握。”突吐承璀呷了口茶,繼續說道,“可這打仗嘛,本來就是兵家勝敗無常,即便是李藥師重生怕是也不敢說就一定能勝吧。咱們替大家把責任扛過來,打贏了,那是陛下洪福齊天,宏才大略,天縱英明,若不幸落敗,就拿我來發落吧。”
有些話,當着李純的面突吐承璀是不敢說的,但在自己的養子突吐成驊面前卻可以直言不諱地說出來。
突吐成驊道:“這麼幹,父親豈不是吃虧了?成德比淮西可兇悍多了,而且成德周邊的幽州、魏州都是跟他們穿一條褲子的,淮西四面可都是朝廷的地盤。”
“鬼的朝廷地盤,李師道是朝廷的人嗎,韓弘是朝廷的人嗎,都是心懷鬼胎之輩,你老大人我不懂打仗,身邊若再沒個親近的人,這仗可怎麼打?”
突吐成驊道:“孩兒不是父親身邊的親近人嗎,孩兒也懂帶兵打仗。”
突吐承璀笑道:“傻孩子,你才能帶幾個兵,你帶的那幾個兵抓抓蟊賊還成,討平淮西那得千軍萬馬,兵馬十千,黑雲遮天,一萬兵馬擺在那,一眼望去看不到邊,看都能把你看暈,不懂就是不懂,可千萬別不懂裝懂啊。”
突吐成驊道:“孩兒懂了,父親說要孩兒做什麼,孩兒就做什麼,刀山火海,絕不含糊。”
突吐承璀哈哈大笑,道:“好孩子,我不會讓你出生入死的,我還指着你爲義父披麻戴孝,養老送終呢。”
儘管武元衡再三勸阻,李純心裡的天平還是慢慢地偏向了成德,他太渴望做一箇中興之主了,淮西的勝利既然不能成就他,那他就把目光移向成德。
皇帝不顧羣臣反對,順應民意,下詔討伐成德。
皇帝不顧羣臣反對,下詔以突吐承璀爲諸軍都統,興兵二十萬討伐成德。
宦官做統帥,且有正式的統軍之名,這在大唐歷史上還是第一次。因突吐承璀奏請,盧從史復任昭義軍節度使,回昭義爲朝廷大軍打前站。在突吐承璀的舉薦下,林英出任行營參謀,負責爲大軍提供情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