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的面前擺滿了各色的漆器,紅黑五色,碗碟盤五形皆有。主食有粟粥、胡餅,副食有羌煮貊炙、胡燒肉、胡羹、羊盤腸等,五味俱全;另有桃、李、杏所制的米糕,色澤誘人,香氣氤氳。穀雨看着本是口水橫流,但因爲旁邊多了兩個婢女幫自己夾菜盛飯,讓她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動手。
劉徹斜倚着牀邊看她吃飯,忽然之間興致起了,命宮女拿過自己的壎,輕輕吹起了那首《青雲》。
渾厚圓潤的樂聲從那幾個孔中送出,將低低的土音發揮到了極致,堪比金石之聲。這一次,沒有了衛子夫的竹篪相和,只餘下一支幹淨、平穩的聲音踏着一個一個音階款款而來。帶着幾分孤寂,卻又有着一種無可比擬的超然。
兩個婢女識趣地擱下手頭上的事情,退了出去,穀雨聽着那樂聲,不由自主地擡眼看着劉徹,他也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中的一汪深潭泛着漣漪,穀雨慌忙低頭拿起一張餅子往自己嘴巴里頭塞,好讓自己的注意力不至於被那音樂分散得太過厲害。
哪知道她一宿沒吃東西,那一大口餅子嚥下,還沒有來得及消化,人就開始打起嗝來,劉徹的曲子高音一下來,就聽見穀雨附和着來了一聲“嗝——”,一唱一和,倒還有些節奏。雨尷尬極了,拼命找東西想要把那嗝給嚥下去,拿着勺喝了口粟米粥,毫無效果,只得又換了碗不知道是什麼的羹湯,哪知道羹湯裡頭放了胡椒之類的作料,穀雨嗆得眼淚橫流,口裡頭還是繼續打着嗝。
她這樣子倒是把劉徹給逗樂了,本來那首《青雲》吹得正有味,後來乾脆爲了附和穀雨間歇性的打嗝聲,每當穀雨的嗝聲響起,劉徹的壎聲便弱下,把穀雨的打嗝當作是開鑼,鑼聲一響,樂聲驟起,像是兩隻互相追逐的貓和狗,樂聲滑稽卻充滿了歡樂。
“你……你……嗝……怎麼這樣啊……嗝!”穀雨又羞又惱,好容易吃個飯居然吃成了這樣,當真是丟死人了。可是眼見得劉徹忍俊不禁,那笑容如同春風般吹在她的心上,彷彿自己能夠逗樂他,卻也是一樁美妙的事情。
笑鬧間,好容易嗝聲止住了,兩個人卻忽然間都不吭聲,只覺得這屋子裡頭瀰漫着一股異樣的氣氛。劉徹勾了勾嘴角,壎聲再度傳來,這一次,愈發顯得清幽,彷彿是從月亮上流瀉而下的,直抵人的心間。
這首曲子?穀雨驀地一驚,恍然發現原來這首曲子是自己第一次在未央宮掖庭盛麗宮見到劉徹時,他所吹奏的那首,當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大的顛覆了劉徹在她心目中原來的形象。現在突然聽到這聲調,只覺得親
她看着劉徹的眼睛裡頭透着一股懷念,劉徹也是同樣的眼神,穀雨心底一沉,劉徹怎麼會突然吹起這首曲子?
正想着,外頭傳來一聲輕叩,音樂戛然而止,劉徹皺了皺眉,放下手裡頭的壎,對外頭冷聲道:“進來。”
屋子裡頭那絲朦朧地氣息因他這一個字而漸漸隱退。穀雨靜靜地嚥着粥。低着頭吃自己地飯。已經有一個身着鎧甲地兵士走了進來。
“皇上。陳皇后昨夜留竇太主在宮中安歇。昨夜竇太主地人圍了長公主地府邸。早晨地時候。兩相沖突。長公主隱忍不下。太陽出來地時候。就入了未央宮等皇上地消息。前殿等着皇上上朝地大臣們被兩位主子強行留下。”進來稟報地乃是上林苑劉徹新軍羽林軍地軍士。生得虎背熊腰。一看便知和一般素質地軍士不同。
穀雨皺了皺眉。劉徹是故意讓那班大臣去上早朝地吧。他人在上林苑。按道理早就該通知那些人不用進宮了。可真要是不進宮。這樁事又怎麼鬧得大呢。
這些事情顯然已在劉徹地意料之中。“丞相薛澤可在場?其他人都有何反應?”
“薛丞相後來聞訊去地。不少大人稱病回去了。但也餘下了幾十人分站在竇太主和平陽公主兩邊。互相譴責。即便知道皇上在上林苑中感染了風寒。卻還是在前殿僵持着。上林苑已經來了幾撥請示聖駕地人。都被屬下們給擋回去了。”
劉徹笑了笑。“把那幾十人地名單擬一份給我。另外。宮中宿衛。南軍、北軍。可有什麼動靜?”
“暫時沒有。”
“打醒精神盯着些,別掉以輕心。有什麼事就過來回報。”
“屬下明白。”
劉徹有些春風得意,穀雨聽得卻有些悶悶的,明明已經傷得那麼重了,還能盤算那麼多。她放下碗,再沒有胃口,站起身就扔出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想要出去,“奴婢告退。”
兵士忍不住動了動,想要看她一眼,卻終究是忍住了。好大膽的女子,居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劉徹看了她一眼,非但沒有動怒,反而有着一絲笑意,“怎麼?飯還沒吃完呢。”
“奴婢不敢聽皇上的機密大事。”穀雨說着,再不停留,拱了個手就慌忙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