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宇抱着二白一路疾步進了大帳,臉色鐵青,吩咐道,“快去請女醫!”
邱忠看着他懷裡滿身是血的女子亦是微微一驚,不敢多問,忙親自去請女醫來。
因來狩獵的還有大臣的家眷,因爲隨行的太醫中也有女醫官。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邱忠便帶着女醫進了大帳,道,“皇上,白醫官來了!”
二白落崖時撞了頭,自回來便是半昏迷狀態,被燕昭宇抱在懷裡,聽到邱忠的聲音,只微微睜了睜眼睛。
“二白,你覺得哪裡疼?”燕昭宇小心的撫着她的臉頰,輕聲問道。
“皇上!”女醫上前一步,躬身道,“請將這位姑娘放在牀上,讓下官來替她診治!”
“好,你快幫她看看!”燕昭宇面色急迫,極輕的將懷中少女平放在牀上,卻不離開,依舊坐在牀邊上守着她。
女醫官看了看玄寧帝,不敢說讓他退後,只得就這樣上前爲二白診脈,查看傷勢。
燕昭宇緊緊的盯着,白醫官也不由的跟着緊張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診過脈後,起身小心的查看二白頭上的傷。
“回皇上,這位姑娘手臂上的傷口和頭上的撞傷最爲嚴重,下官要馬上給她上藥包紮,身上其他地方也需要清理上藥,還請皇上去外面稍坐片刻!另外,下官開個藥方,皇上讓人去煎藥即可!”女醫官謹聲回道。
“她頭上的傷很嚴重?可有危險,朕要在這裡看着你上藥!”
“頭上的傷嚴重,但不會危及生命!”女醫官有些爲難的道,“這位姑娘渾身都有劃傷,下官要把她的衣服全部脫了上藥,皇上是否迴避一下?”
燕昭宇一怔,眸光微沉,“好,朕去外面等着,她是朕很重要的人,白愛卿一定要盡全力,用最好的藥!”
“是,下官明白!下官先去開藥方!”女醫官福了福身,起身往外走。
燕昭宇看着二白手臂上翻卷的傷口,幽眸凝滯,神色冷峻難測,聲音卻極溫柔,俯身在她眉眼上輕輕一吻,低低道,“鸞兒,昭宇哥哥就在外面,不要怕!”
二白長睫顫了顫,仍舊在昏迷中。
片刻後,女醫官返回,燕昭宇又看了看二白,才起身退出內室。
女醫打開藥箱,然後坐在牀邊,輕手將二白身上的衣服退下。
少女白嫩的手臂被尖利的山石劃的血肉翻卷,深可見骨,女醫見血肉之間裹着碎石,皺了皺眉,拿出鑷子在火上消毒後,開始爲她清理。
燕昭宇坐在外面,隔着一道半透明的輕紗蜀錦屏風,只聽少女似被碰到了傷口,痛吟出聲,聲音很低,卻似重錘一下下擊在他胸口,疼的全身都緊繃麻木。
邱忠見他臉色難看,忙倒了一杯熱茶上前,“皇上,二白姑娘不會有事的,您先喝杯茶!”
燕昭宇臉色蒼白,緩緩點頭,伸手去端茶盞,長指碰到茶杯竟微微顫抖,杯中清透的茶水晃出圈圈漣漪,他目光一沉,猛然將茶杯揮了出去,神色陰寒。
那個女人,明府的傀儡棋子,竟敢傷害他的鸞兒,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大司馬,請留步,容奴才通稟後您再進去!”
“大司馬!”
小太監恭敬且焦急的聲音剛傳進來,只聽呼啦一聲,帳簾被撩開,寒風和一身寒氣的男人同時而入。
燕昭宇倏然擡頭,直直的看向闖進來的人。
四目相對,兩人墨眸中均泛着冷意,暗涌翻滾,劍拔弩張。
此時,屏風內又傳來少女似痛極的悶哼聲,君燁猛然轉頭,長眸剎那沉下去,透過屏風,隱約可見牀邊上放着銅盆,裡面的水已經是一片血紅色。
他心頭縮緊,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擡步便往屏風後走。
“君燁!”燕昭宇揮手,身前的紅木矮几猛然飛過去,攔在男人身前。
“這一次,朕不會再讓你把二白帶走了!”
君燁停步,薄脣緊抿,淡聲道,“臣的人,臣自然要帶走!”
燕昭宇起身,冷哼一聲,“你和二白並未婚配,她何時成了你的人?何況,你今日選的是明鸞!”
“今日之事,臣自會親自和二白解釋!”
“如何解釋?她和明鸞同時遇到危險時,大司馬第一個救的是明鸞,然後眼睜睜看着她沉入崖底,身受重傷,你覺得還有什麼可解釋?”
君燁臉色白了白,聲音沁涼,“我並不知,二白也在車裡!”
當時他只看到兩道身影墜崖,山霧繚繞,看不分明,着白衣的自然是明鸞,那個人他卻以爲是明鸞的丫鬟韻兒。
情況危急,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判斷。
二白,她明明和芙洛在林中狩獵。
“這樣的解釋,大司馬覺得二白會相信嗎?難道先救明鸞,不是大司馬下意識裡的抉擇!”
君燁眸中若有寒冰,沉沉浮浮,聲音輕淡,
“信不信,自然由二白來決定!”
“那好,二白跟不跟你走,也等二白醒了以後由她自己決定。”
君燁回眸,探尋的看着燕昭宇,“皇上後宮佳麗無數,爲何對二白如此執着?”
甚至已經不僅僅是執着,方纔在崖邊,燕昭宇目中的惶恐,只有深愛至極的人才會如此。
天色已暗,宮燈一盞盞亮起,燕昭宇半隱在火光中的俊顏幽深,美目一轉,低低笑道,“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一剎那的心悸,不需要什麼理由。大司馬不是在喜歡明鸞的情況下,又愛上了二白,那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君燁看着燕昭宇清俊的桃花長眸,突然覺得有幾分熟悉,丹鳳眸緩緩眯起,
“二白她輕怠散漫,不適合後宮的生活,也不可能和皇上的那些嬪妃爭寵,她只是一個平民小掌櫃,更沒有家族做後盾,後宮是什麼樣的地方,皇上最清楚不過,如果皇上真喜歡二白,就不該讓她處於那樣的勾心鬥角之中。”
“朕就是她最大的後盾,朕可以給她最尊貴的位置,無人能欺她!”
君燁目光微涼,“二白她無家族庇佑,站的越高,越容易成爲衆矢之的,難道皇上不明白?”
“朕自有打算,不老大司馬操心,朕既要她,自然就能保護她,絕不會讓她再像今日這般受人算計,險些丟了性命!”燕昭宇語氣決絕。
君燁薄脣勾了抹冷諷,“皇上要,也要看臣給不給?”
氣氛頓時冷沉下來,似寒風入帳,空氣陡然凍結,連輕微的呼吸都變的冷凝。
半晌,突然屏風後水聲一響,女醫緩步走出來,躬身道,“回皇上,姑娘身上的傷下官都已經處理好了。”
燕昭宇和君燁倏然轉頭,幾乎是同時擡步往屏風後走去。
淡淡血腥味瀰漫,二白閉着眼睛躺在牀上,額頭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身上的傷口也已經都清理包紮完,換了白色袖口繡金線龍紋的寢衣。
那寢衣明顯是燕昭宇的,二白穿在身上大了一圈,越發顯的她身形瘦削嬌小。
少女靜靜的躺着,額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沁着她蒼白的臉色,憔悴嬌弱。
燕昭宇坐在牀上,拿了巾帕輕拭她頭上的細汗。
二白長睫一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有片刻的迷濛,幽幽的看着離她最近的燕昭宇,檀口輕啓,“昭宇、哥哥”
她嘴脣乾裂,嗓子極啞,聲音幾乎聽不到,只看到她脣動了動。
燕昭宇目光幽深疼惜,桃花眸裡蒙了一層水光,看着她滿身的傷,竟不知可以碰她哪裡,只低低問道,“疼嗎?”
二白抿了抿脣,緩緩點頭。
燕昭宇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聲音極輕極柔哄她,“藥正在熬着,等下喝了就不疼了。”
聽到要喝藥,二白好看的眉頭皺了皺,卻聽話的又點了點頭。
看着兩人的親暱,君燁突然心中生了一抹異樣,卻越發的惶恐,不由的上前一步,“二白,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二白聞聲擡眸,似此時才注意到君燁也在,只一眼,眸光便滑開,低啞道,
“我累了,不想動。”
說罷,似真的很疲憊,無力的閉上眼睛。
君燁胸口似有什麼東西,緩緩沉了下去。
背對着君燁,燕昭宇一雙眸子裡流光閃爍,將錦被拉上來,將二白蓋的嚴實,擡手將她額前的碎髮到耳後,軟聲道,“好,睡吧,等下藥來了,我再叫醒你!”
二白只微一頷首,不再出聲。
君燁看着少女,俊顏蒼白,墨眸一點點暗下去,退後兩步,轉身往外走。
一直出了大帳,冷風撲面而來,男人臉色越發難看,腦子裡都是方纔少女冷漠的目光,那般刺骨,仿若與寒夜一般冷寂。
心頭有些慌,男人閉了閉眼睛,只覺胸口越發空的厲害。
大帳前燃着宮燈,昏黃清冷的燈影下,明鸞跪在那裡,眼睛裡含着淚光,似委屈,似自責,似還有一絲期盼,盈盈看着君燁。
君燁卻連個淺淺的眼神都不肯再給她,大步離開。
寒風吹起他的衣袂,颯颯作響,寒寂清絕。
剛回到營帳,亓炎掠身而來,單膝跪在地上,躬聲道,“稟公子,芙公主的馬受驚,跑進深山中,慕容世子已經去尋找,此時仍舊未回來,是否需要屬下帶人進山?”
君燁擡頭看了看已經暗沉的天色,目光陰鬱,“去吧,保證他們平安即可!”
“是!”
亓炎領命,帶着三十精兵,迅速進山。
同時,服侍芙洛的宮人沒找到她,此刻也回了營,全部都跑去向玄寧帝請罪。
看到明鸞公主也跪在那,都是一愣。
今夜的大營也比前兩日要冷清許多,也許是天氣太冷,也許是狩獵的熱情前兩夜已經耗盡,當喧囂沉寂下來,有一種讓人莫名彷徨的死寂。
寒風愈烈,似有一場風雪將至,空氣裡已帶了潮溼的氣息。
明鸞跪在那裡,渾身瑟瑟發抖,嗚嗚低泣出聲。
那羣宮人見此,哭也更加賣力。
帳中,邱忠上前兩步,低聲道,“皇上,宮人來報,芙公主的馬驚了跑進深山中,現在仍未找到,奴才方纔看到亓炎領着三十侍衛進山了,聽說,慕容世子和芙公主在一起!”
“好端端的,馬怎麼會受驚?”燕昭宇眯眸問道。
“奴才已經派人去查!”
“再多派人進山,要安全無虞的將芙兒給朕帶回來!”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邱忠恭敬應聲,說罷,躊躇一瞬,才又繼續道,“皇上,明鸞公主在帳外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
燕昭宇面上波瀾不驚,只挑了挑眉,“二白的藥熬好了嗎?”
邱忠一怔,立刻垂下頭去,“奴才這就去看看!”
很快,邱忠端着藥回來,“皇上,藥煎好了,要不要人進來伺候?”
“不用,把藥給朕就行!”燕昭宇忙起身接過。
邱忠將藥碗雙手奉上,躬身退到一旁。
燕昭宇端着藥碗轉屏風進去,見二白仍舊沉睡着,大概是失血過多,臉色一片雪白。
“二白,醒醒,趁熱將藥先喝了再睡!”燕昭宇坐在牀邊輕聲喚她。
二白睜開眼睛,眉頭微微一皺,含糊的問道,“喝藥?”
“嗯,喝了藥再睡!”
燕昭宇手臂環過二白的脖頸,輕輕擡起她的頭,將藥碗喂她嘴邊。
二白眨了眨眼睛,軟糯迷糊的模樣讓人心頭一片酥軟,燕昭宇眸光流轉,柔聲哄她,
“這藥裡朕讓人加了蜜糖,不會苦的厲害,喝了以後傷口會好的很快,明日醒來,就不疼了!”
二白聽話的張口,就着他的手慢慢將藥喝完。
說加了糖,依舊苦的很,二白喝完藥,如釋重負的躺在牀上,醒了盹,稍稍精神了些。
燕昭宇拿起巾帕細緻的將她脣角的藥汁抿掉,莞爾笑道,“我的鸞兒變乖了,記得你以前最怕喝藥了,生了病無論誰哄都不肯吃藥!”
二白咧脣笑了笑,“因爲那時候有人哄啊!”
“我現在也會哄你,無論鸞兒長到多大,我也會哄你!”
二白轉開眸,看了看燭火,問道,“什麼時辰了?”
“剛到亥時!”燕昭宇眉梢輕佻,“那個明鸞自從回來便跪在賬外,要不要我直接將她處置了?”
二白眸光閃了閃,緩緩搖頭,“不要動她,我留着她還有用!”
現在想來,馬車是被改裝過的,所以明鸞一早便做好了準備,要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試探君燁。
君燁呢,他可曾看到自己?
她當時被撞了頭,本就神智模糊,又隔了重重山霧,他回首看過來的那一眼,是內疚,還是驚訝,她已經分不清明。
又或者,明鸞故意獨自上山,然後讓人引了君燁來,君燁不知道她在馬車裡,自然會第一時間去救明鸞。
自己若墜崖死了,也牽扯不到她身上,畢竟兩人是一起落崖,誰會想到有人爲了陷害別人,會自己也跟着跳崖。
若自己命大沒死,君燁在生死一刻選擇了明鸞,她和君燁也從此生了嫌隙。
真相到底是怎樣,二白腦袋暈沉,已經懶得再去思索。
燕昭宇勾脣冷笑,“這個明鸞也足夠聰明,知道你沒死,她便落了下處,於是趕回來,在帳外長跪不起,一是做給君燁看,二是想引起你的同情,既往不咎。畢竟現在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她的生死!”
透過織錦屏風,二白轉眸看了看大帳門口,風掀帳簾,隱約可見黑暗中跪着一道單薄的身影。
“對,她還想用此舉讓所有人知道,尊貴的公主竟給一個平民女子下跪,弄的人盡皆知,我自然不能再把她怎樣,的確有幾分小聰明,可惜、”二白撩起眉梢,目中泛着冷意,“都用錯了地方。”
明鸞成爲侯府的替身棋子,也許是身不由己,也可以爲自己謀條後路,但卻一直沒有認清,她真正的敵人是誰?也不曾看清她所處的境地。
肖想君燁,陷害二白,甘願被蔣氏母女利用,直到如今越走越錯,將自己推上絕路。
“不要想她的事了,我去安排!”燕昭宇淺笑着眨了眨眼睛,輕撫二白的臉蛋,“外面溫着粥,若是餓了,我端進來餵你吃!”
“不餓,不想吃!”二白搖頭。
“那就再睡一會,傷口疼的話,我讓女醫進來再爲你換藥!”
“嗯,好!”二白說了一會子話只覺得疲累,輕輕道了一聲,閉上眼睛。
燕昭宇又坐在牀邊看了她一會,才起身放才牀帳,擡步向着帳外走去。
已是深夜,山風呼嘯,天氣清寒,幽暗燈火下,絲絲縷縷的雪粒子被吹下來,越來越密。
芙公主的宮人已經被邱忠斥走了,只還有明鸞一人跪在那裡,黑暗中,越發顯的她身形單薄柔弱。
雪落在她身上,墨發被打溼,整個人似已凍僵,伏在那裡輕輕顫抖。
帳簾一掀,一股暖風撲過來,明鸞僵直的臉微微擡起,便看到眼前一雙黑色錦緞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