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嘉運神情愣怔,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瞬息之後才躬身叉手說道:“全憑陛下做主。”
夫蒙靈察也吃了一驚,等到高力士走遠後,兩人面面相覷,竟沒想到聖人會對一個區區的昭武校尉的功賞有了異議。
他在敘功奏疏上的建議是李嗣業擢升懷化郎將,正五品下武職,這樣的升賞任誰來說都該是毫無異議,立下一樁大功加升一品,沒毛病啊。可聖人過問要升李嗣業爲正四品的中郎將,這可就等於連升兩級,直接跳了八個小臺階,這可讓他們琢磨不透了。
難道是聖人看了敘功奏疏上有關李嗣業立功的過程,認爲位不配功?那也不對,舉他爲懷化郎將毫無偏駁之處,皇帝不該感覺委屈了他,倒是連升兩級爲中郎將才過分了。
蓋嘉運想了半天,才擡起頭幽幽說道:“安西軍中臥虎藏龍吶,竟有人身居昭武校尉就能上達天聽。”
他又回過頭看了夫蒙靈察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蓋嘉運邁步走出沉香亭,夫蒙靈察連忙追上去辯解:“此事我何以知曉?我與你一樣都蒙在鼓中。”
蓋中丞側耳一聽,竟攤開手笑出聲來:“管他呢,反正安西的事情我已不再過問,日後安西諸將都由田仁琬與你來做主,你們自己度量便可。”
興慶宮宦官在前方引導,兩人從青石道上快步走過,宮牆內的碧綠樹種在春日東風的吹拂下形成綠濤,聽在兩人的耳中,形成不同的心境,一個意滿志驕,心想東風正暖送我直上青雲。另一個患得患失,松濤聲響猶如擂鼓,似在激勵他前行,卻又未能指明方向。
夫蒙靈察在心中細想,一個引得皇帝特殊關注的邊關小將,他應該如何利用才能獲得最優資源。那自然是日後出征,每戰必帶上李嗣業,每次回京敘功,也非帶上他不可。這才叫互惠互利,成人者大成,用人者大用。
……
李嗣業坐在堂屋門檻上,手中握着李衛公兵法,回過頭來看了看端正跪坐在案几前的李枚兒,她坐得肩背挺直,手執兼毫在紙上緩緩書寫,認真起來倒有幾分慧質少女的氣韻,才女養成經驗值正在緩慢增加。
他低頭看書,李枚兒偷覷兄長一眼,悄悄把筆給放下,揉了揉酸困的手腕。
“咳哼!”
一聲粗狂的咳嗽聲,嚇得李枚兒連忙又提起筆,頗爲怨念地看了兄長一眼。
李嗣業低頭看着書卷,口中說道:“你以爲我眼睛不看你,你就可以偷懶了?你豈不知道我的耳朵有多靈。”
李枚兒眼珠一轉,微皺眉頭,突然捂住了肚子:“哎呦,我,我的肚子好疼。”
李嗣業慌忙扔下書:“咋回事兒?”
她的眉毛鼻頭往一塊兒皺,看樣子真疼得厲害:“不知道,就是肚子疼。”
“快!快去找吳大娘。”
李枚兒立刻扔下筆,活奔亂跳地跑進了吳大娘的廂房中,然後整整一上午就再沒有出來。
唐人是沒有吃午飯的習慣的,通常是上午一頓,傍晚一頓,但李家是一日三餐,主要有這個條件,就算不想開竈也可以到坊間的湯餅店買。李枚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至少要保證她頓頓有肉,至於會不會吃成小胖豬,嗯,反正如今以胖爲美,根本沒有減肥這一說。
吃過午飯,兄妹二人並肩坐在屋檐下廊臺上,李枚兒頭上的兩個丫髻蹭着他的下巴,感覺軟軟癢癢的。她突然擡頭問:“阿兄,我說那件事情你到底考慮了沒有?”
“什麼事情?”李嗣業虛泛地應答。
“當然是那件事啊,一個未婚女子突然上門來拜訪,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並不是非要你娶,至少你得拜訪回去呀,免得人家說我們李家沒有禮數。”
“嚇,你又在教訓兄長?”
“不是教訓,眼下清明將至,我們不得回鄉祭拜阿爺阿孃麼,你準備帶什麼消息到她們的墳頭上,難道要說,二十四歲至今孓然一身?”
李嗣業揉了揉李枚兒的腦袋,含糊道:“這個女子游走四方,如今怕已經不在長安。”
李枚兒起身反駁:“在,怎麼不在,她的師父崇信道教,如今已經棄劍入道,成爲了長安太真觀的觀主。”
“太真觀?”李嗣業問李枚兒:“怎麼去了太真觀,你知道她師父是誰嗎?”、
“當然知道了,他師父不就是公孫大娘,天底下舞劍最好的人。”
“既是如此,爲何會做了太真觀的觀主。”
李枚兒不耐煩地翹起嘴巴:“想知道啊,你自己去問她,李十二孃就暫時借住在太真觀中,她來我們家故意告訴我地址,本就是想叫你去找她。阿兄你該不會不敢去吧,人家一個女子都敢大着膽子找上門,你一個男人幹嘛要扭扭捏捏。”
“放!……氣,我何時扭捏了。”
李嗣業雙手一撐門檻站起,他不是不敢上門,他只是懼怕結婚而已。不過此事應該親自跟李十二孃說清,免得耽誤了她的青春年華。
“也好,那我就找個日子,去太真觀一趟。”
“又不是大婚,怎麼還要找良辰吉日,我看擇日不可撞日。”
李嗣業心中呵呵,原來我還是拖延症患者,既然如此,就提前把這事情解決了罷,只是登門拜訪是否需要買帶禮物。主要是給李十二孃師父的見面禮,道觀清心寡慾,送金銀肯定是不適合的,送衣服布料?他一個男人懂個屁布,顏色布料門道太多,還是送玉吧。
“你在家中溫習詩文,爲兄我去一趟東市,明日清晨拜訪太真觀。”
李嗣業叫上燕小四出門離開了新昌坊,不過沒有前往東市,卻是直接朝西市而去。
……
西市街道上人流涌動摩肩接踵,來自各個地區各種膚色的商旅牽着馬匹駱駝行走在街道兩側,吆喝聲和喧譁聲不絕於耳,食品酒肉一類形成了商業聚集區,其中有胡餅曲,酒肆巷等等。
胡餅街上原本有一間李記蔥花餅鋪,如今已經變成了胡人開的畢羅店,畢羅店的對面倒是餅店,但不只賣胡餅,更賣又香又脆的蔥花餅。
店主粟特人米查幹半躺在胡牀上,眯眼手中捏着竹條驅趕着蒼蠅,一張張切割均勻的餅擺放在笸籮內,一部分用細麻布苫蓋,露出一部分用來吸引顧客,金黃的餅面散發着羊油帶來的香味,確實能招攬來不少顧客。
“你這餅怎麼賣啊?”
米查幹晌午乏困,根本懶着睜眼,翹着小鬍鬚眯眼說道:“七錢一張。”
“我說你餅賣貴了啊,當初人家李記蔥花餅店開張的時候,只賣五錢,你這哄擡物價,當心我到平準署告你去。”
竟然有人找碴!
米查幹一翻身從胡牀上跳起來,剛要與對方進行理論,突然眼前一亮,瞧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將校站在他面前,頓時樂得腮幫咧開了花:“會長!”
“沙粒兒,快來看!誰來了!”
少年沙粒腰裹圍裙雙手沾着麪粉從店裡跑出,也興奮異常,連連用袖子擦拭眼角:“會長,你回來了呀,聽說你在磧西當大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