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新屋還要添置些瑣碎物件兒,王氏跟陳鐵貴兩個今個便住下,王氏想着潤生跟春香兩個好些時候未親近,便讓潤生別急着回,他妹子屋多住幾天的,才搬進新宅子來,傢什雖有了,要收整的地方還多,白天無事了還可上點心鋪子幫忙打個下手,磨個豆子粉,左右也閒不着他。
如今搬了家,到底是自個屋,不但王氏說話兒順氣些,連潤生那頭也不再難爲情,當下便應了,說是妹子這樣氣派的新屋咋說也要住上一住的。
晚飯過後,陳翠喜先回,餘下寶珠大舅跟大妗子聊上不大會兒便說要回,王氏瞧着天色晚了便也不再挽留,引着幾個娃兒直送他們出了門。
不想纔出門,冷不丁便瞧見大門外堆放着幾個大箱子,驚得王氏幾個腳步不由頓住半晌。
寶珠咦的一聲,四下張望一番,納罕出聲:“誰家的箱子放在咱們門口?”
王福來跟王順來幾個不由面面相覷,寶珠大妗子搖頭道:“不是我們的箱子。”
寶珠瞧一眼魏思沛,將心頭的疑問忍下,輕搡一下王氏,“大舅跟小妗子他們累了一天了,該早些回屋,箱子的事兒咱們自個琢磨琢磨,別耽擱了大舅舅回屋。”
王氏忙回神,讓他們幾個只管回屋,別去操心,怕是誰遺落在門口的,今個先收回去,省的夜裡賊人盜去了,明個興許失主便要上門來取。
送走了王順來他們,王氏這才繞着箱子納悶起來,細細數了數,箱子足足有六個,一屋人圍着幾個箱子嘀嘀咕咕議論起來。
招娣鼻子靈,嗅了兩下,脫口而出道,“箱子帶了香氣,怕是值錢貨,前頭有一回聽大頭哥說起過,這樣的漆最是名貴。”瞧一眼寶珠,笑嘻嘻道,“妹子說裡頭會不會裝了黃金?”
王福來伸手敲一下她腦袋,“休要胡說”
良東腦袋湊過去聞了聞,點頭道:“不錯,的確像招娣妹子說的,帶了些香氣。”
王氏方纔雖那樣說,定下心來再琢磨時卻疑慮重重起來。六個沉甸甸帶了香氣的黑漆木箱子,誰能落下裝滿物件兒的箱子在別個門前?這樣的解釋實在太牽強。
她繞着箱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突然,眼睛驀地睜大,一彎腰,細細湊上前去瞧,果然瞧見疊放的箱子中間似有一張紙條,王氏頓時眼睛亮起來,笑着招呼寶珠幾個,“瞧,中間夾了張紙”
寶珠幾個火速前去圍觀,見果真有小半截兒紙張露在外頭,潤生笑着推開寶珠招娣兩個,半蹲了馬步,一使勁,憋足氣移動木箱,將紙條取出來。
“嘿還真沉,沒準真是黃金哩”
王氏笑着拍他一下,“沒正形的”接過紙條笑着遞給魏思沛,“瞧瞧上頭寫了什麼?”
魏思沛皺眉接過紙條,眼珠上下掃動片刻,臉色越發難看,急的王氏直催他,“可瞧出來寫的什麼?怎的不吱聲?”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將紙條攥在手心,抿脣道,“只是些旁人不要的物件兒,只管丟在門口便是,不必理會。”
王氏瞧他神色有異,說的話兒也不合常理,心頭更覺奇怪,當下便笑道:“這孩子可是紙條上說了什麼?跟嬸子說說。”
寶珠輕扯扯魏思沛袖口,搖頭道,“娘先別問,咱們先進屋去再說。”
王氏應一聲,招呼她們幾個先屋去,又指揮着王福來潤生幾個仔細些,先搬了箱子進院子。
趁着王氏幾個還未進內院,寶珠悄聲問魏思沛,“思沛哥,你方纔瞧過那紙條,臉色便很難看,東西可是那邊送來的?”
魏思沛點點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臉,“他們好本事,竟連咱們的親事也那樣瞭若指掌,你前腳才搬進來,新房賀禮便到了。”
話說着,王氏已經引着良東幾個稀稀拉拉擡着箱子進來了,寶珠便不再接話兒,想了想,瞧他一眼,問道:“一會兒怎麼跟我娘說?”
他沉思片刻,皺眉瞧一眼前院,籲出一口氣,“東西我既不想收,便跟嬸子如實去說。”
寶珠點點頭,想起什麼,又說:“我總想着,有些話兒你若能與他當面講清實爲最好的辦法。這些日子他雖派人盯着咱們,我瞧着卻沒什麼惡意,加之今個送的禮,我想,也許他只是悔不當初,想要關心你,彌補以往的過失。”順着他的目光往前院瞧去,“我知道你不願原諒他,可長此以往總也不是個辦法,即便他曾經負了你母親,總也是你的骨肉至親……”她還想再勸,可話兒到一半卻又忽地打住,驚覺自個的話兒他怕難以接受,便訥訥收了聲,小心翼翼瞧他面兒上生氣沒有。
魏思沛輕輕嗯一聲,昏暗的光線裡瞧不清他的表情,他接着道:“只沒料到今個他竟將禮送來你屋。你說的不錯,長此以往,總讓人煩不勝煩,這事兒是該好生解決。”
寶珠嘆一聲,兀自上前院與王氏耳語幾句,王氏聽後這才恍然大悟,瞧着院子裡的箱子,一時倒有些棘手起來,嘆氣道:“思沛這孩子,方纔也不說,箱子都搬進來了,難道再丟出去?”想了想,壓低聲問寶珠,“可是什麼值錢東西?”
寶珠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王氏皺眉道,“若真是黃金白銀的,就那麼丟出去?總也要想法子聯繫了他親爹送回去的好,你瞧着這事兒這樣辦可好?”
寶珠思量片刻,搖頭苦笑道,“他爹那頭既送了來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況且他府上在南邊兒,咱們就算費盡力氣尋到他屋,他爹卻未必肯領情。思沛哥那頭又不想要,這事兒我瞧着難辦的緊。”
王氏嘆一聲,拍拍寶珠肩頭,招呼衆人先進屋去,獨留下潤澤,母子倆壓低聲在前院商議了一陣子,一炷香後兩人才進了廳,王氏先打發招娣秀娟幾個睡去,待他們走後,屋裡只剩下寶珠小舅與寶珠幾個,王氏這才緩緩道:“都不是外人,寶珠方纔與我說了說,這事兒大抵也清楚了。箱子雖是因着思沛來的,卻是明打明送來寶珠屋裡的,嬸子方纔便做主打開瞧了一眼。”
魏思沛垂着眸,濃密的睫毛在燭光照射下形成一排淡青色的陰影。
寶珠幾個立即一臉好奇地緊盯着王氏,王氏瞧着魏思沛不說話兒,便笑着說,“六箱草藥,別說是你們,我跟潤澤也吃了一驚。一箱一個樣兒,只我們卻瞧不出名貴不名貴。”頓了頓,她朝魏思沛道:“嬸子有一句勸話兒,你若能聽的便聽,聽不得便罷,這事兒實也不能爲難你。”
“那人始終是你的老父,旁的不說,若沒他,你便來不成這個世上,他年輕時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只那卻是他與你母親的過往。嬸子倒也並非要勸說你原諒他,只這父子的血緣無可取代,你若不願爲他養老送終,總也要在他臨終前相認了,了去他一樁心願。話是如此說,何嘗又不是了卻自個的心願?人這一輩子,妻妾朋友尚能得無數,親爹卻只一個,你現下還小,許多事兒心頭容不下,若等老那一天,心頭別有遺憾纔好。”
“至於那幾箱草藥。”王氏接着道:“嬸子瞧他也費盡了心思,知道你如今開着醫館,馬上藉着寶珠搬遷的名義送了來,旁的不說,那些個治病救人的藥材,你便是再恨他,還真能忍心扔了去?”
寶珠下意識想起那一回瞧見他將親爹送上門的花瓶字畫兒一股腦丟出去的激憤樣兒,今個卻出奇的安靜,莫不是他娘那些話兒他聽進去了些?
他面上淡淡的,若有所思半晌,才嘆息道:“東西雖可惜,只讓我原諒他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我娘臨終有遺言,不許我與他相認。”
王氏這下一時沒了話兒,看了陳鐵貴一眼,他忙回神,清清嗓子道,“叔看這事兒沒啥難的,那幾箱子不是草藥麼,你不願承情,那些草藥拿去免費與人治病就是了,那樣好的東西扔了浪費哩往後若再送來什麼,仍然這樣辦,就是金子銀子還能散給窮人去咧”
寶珠托腮,黏糊不清地吐出一串話兒,“這麼些年,他難道沒有自個的一兒半女麼,這個時候纔來,晚了晚了……”
王氏沒聽清她嘴裡咕噥些什麼話兒,這個時候也沒心思打問,瞧一眼魏思沛,嘆道,“這件事還須思沛自個兒去拿主意,只你叔說的也不無道理,好東西咱們合着造福旁人,也別去浪費了。
潤澤點頭勸道:“再者,你不能與你爹相認,收下他送來的東西,他心頭怕也能好受些。”
魏思沛想了想便說,“想必他也知道若送些旁的物件我不肯收,明個草藥便拿去醫館使了。”話畢了便不肯再開口,往後與“那邊”的打算也隻字不提。
因他不是那樣硬心腸的人,寶珠猜他聽了她娘那番話兒多少有些動容,只心頭多半惦記着他娘臨終那話兒,因此才抱定了不肯相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