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抿了抿脣,她問陸長英,若是沒有蒙拓,也沒有她與蒙拓間的情誼作爲基礎與考慮條件,石家仍舊會以這方扳指做文章,若這件事發生了,陸長英會怎麼做?
這問題沒意義,可她就是好奇。
這是石猛與陸長英的博弈,她很好奇究竟誰會贏。
石猛勝在老奸巨猾,而陸長英的長處卻是縝密的心思。
陸長慶啊...
長亭聞言有半分怔愣,她都快把這個人給忘了,不對,她都快將整個二房都忘光光了,甚至在榮熹院見到常常出現的陸長興時,長亭都選擇性地將眼神移開,不去看他。對待同在榮熹院的,以真定大長公主母家親戚的身份養着的幼帝符瞿,長亭倒是一直以無限的寬和與憐憫的態度待他,既憐他命運多騫,又惜他年弱體病,終日蔘湯不離口,五六歲的娃,話都嘟囔不清楚,託秦相雍的福,陸家的郎中斟酌斷言符瞿恐怕過不了十歲。饒是如此,符瞿仍舊很奮力地活着,病痛讓人憔悴,可榮熹院聽不到他一點點哭鬧的聲音。
相比之下,陸長興毫無緣由地哭啼和嚎叫,毫無意義。
愛屋及烏,長亭恨毒了陸紛,自然不可能給陸長慶及陸長興好臉色看...
廊口清風沉沉消香靜謐,長亭頭一頓,她這又想到哪裡去了!不過說了句陸長慶,偏偏想了這樣多!思緒止都止不住!長亭拍拍腦仁,腳下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女子着錦衣華裳,大幅裙裾迤邐委地。青水雲紋瀾邊滾了兩道路子,行止間有些不便,陸長英爲待幼妹,身形一佇,笑道,“怎麼了?”
長亭擺擺手。
陸長英拍拍妹妹額頭,又笑道。“總喜歡自尋煩惱。”
長亭嗔了一聲。有些惱,也不知怎麼的,她的個性在親近的人們嘴裡頭漸漸變了味兒。“跟個老母雞似的”這是玉孃的原話,“阿姐,您先把自己的稀飯吹涼,再來嘮叨我好吧?”這是日漸大了的小阿寧的原話。“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喜歡管事兒,東邊出天晴要管。西邊下雨也要管。”這是滿秀的原話,“十六歲的人,六十歲的操心”這是真定大長公主言簡意賅的總結...
由此可見,陸長英真是親阿兄。爲她粉飾太平,美其名曰“自尋煩惱”。
長亭再嘖一聲,正想與陸長英爭幾句嘴。餘光卻瞥見拐角處芍藥斂裙急匆匆向遊廊來,芍藥見長亭與長英腳下一頓還站在廊口說起話來。不覺唱了一聲,“哎喲喂,大姑娘誒!您可不敢慢了!大長公主這些時日急得都快上火了!嘴上兩隻癤子,今兒個一大早喝了蜜汁梨水才降下去!”
過了庚帖,由真定大長公主親自掌刀定下了十幾車的東西,大到器皿擺件,小到絹花髮簪,三百六十樣,樣樣俱全,皆是上乘的貨色——這可還不是聘禮,這只是年禮,真定大長公主放出話來,平成陸氏要拿十萬兩銀子迎娶謝家長女,傾城之力,陸家的姿態放得極低,陸家姿態放低了,謝家當然賺足了顏面,臉上一有光,什麼事情都好辦了。
謝陸兩家交涉起來,異常順利。
陸長英翻了年都二十一了,謝之容與長亭差不離大,也十六了,兩方再說一說,通通氣兒,能在今年過門都算快當的。陸長英娶親,最要緊的是肩負衍育子嗣的重擔,如今亂世當道,戰火由內向外蔓延,誰也賭不起,兩廂一商定,真定大長公主拍板要在明年年初之時就將這件事給辦了,謝家當然稱好,只是謝詢聽聞陸長英撕毀與符稽聯盟之誼,單方面截斷邕州過豫州官道,再與石家暗通曲徑從而石家順利拿下邕州一事後,這位翩翩濁世美郎君一見陸長英面色就有些不好,甚而向謝太夫人進言,“...平成陸氏已不復當年榮光,如今竟自甘墮落,與草莽馬伕爲伍作伴,這門親事不結也罷!妹妹若嫁到陸家來,豈不是要與石家女眷以姻親相稱?!如蓮花入淤泥,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謝太夫人還沒說話,謝之容便斜睨她長兄一眼,言語未曾語氣辯駁,只是話說得很堅定。
“門第之見,庶士之別,究竟靠何物區分?士族自東漢以來興旺發達,原因有二,一爲,皇帝昏庸,丞相輔朝,二爲士大夫家族聯姻,其間相互扶持,故而門第牢不可破,經由百年綿延至今,士族權勢已經封頂,當上坡路走完了,走到了巔峰上,毋庸置疑,一定會是下坡路。阿兄,認清形勢吧,陸家乃四大家之首,尚且能屈能伸,我們謝家又究竟在堅持些什麼?”
謝詢留下一句“孺子不可雕也”,當即拂袖而去。
別問長亭是如何知曉這些事兒的——深宅大院裡哪有秘密呀?謝之容嫁進來就是陸家的宗婦,真定大長公主多使幾個得用的奴才“關心侍候”她乃人之常情。
長亭大舒一口氣。
她就怕謝之容就像謝詢那樣,空有滿腹風骨,卻無半兩平世之才。
陸長英派小秦將軍親送謝家,謝家一走,真定大長公主總算是騰出空來琢磨蒙拓那樁飛來橫禍了,真定比了許多次那兩尊玉扳指,又對比了那封生辰八字的筆跡,每一次都得出的確認無誤的答案,真定大長公主心灰意冷之下,終於得償所願地...上火了。
真定大長公主很着急,奈何陸長英卻一副一點不着急的模樣,藉由公事瑣事一拖再拖,終於拖到最後真定下了死命令,讓長亭、長英兩兄妹必須到榮熹院見她一面,否則她老人家便拄着柺杖去哭陵寢了。
陸長英里裡外外再悉心安排了一遍,便邀了幼妹長亭一道去榮熹院共商此事。
長亭心下忐忑,照真定大長公主的閱歷,隔了這麼十來天,一平靜下來就一定能發覺這件事的不對勁...比如,照石猛那樣的個性,爲甚不是石猛自己的兒子來摘這個落地桃子呢?
萬一,真定大長公主看穿之後竭力反對,又該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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