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艾裡上一次到聖愛希恩特的體驗,這個歷史悠久的古國是一個相當注重禮儀體統的國家,辦事情往往耽於人情而要耗掉不少時間。不過看起來弗裡德瑞克上臺後做的改革發揮了作用,這次會談的進程竟是出乎艾裡意料的簡潔流暢。
會議進行得相當順利,只花了兩天,他們議定了雙方今後傳遞消息的方法,以及與凱曼正面開戰後相互配合作戰的基本方略、戰法。
最後一次會談結束,衆人一齊合上手中議事本,臉上都因爲終於談妥了事情而透出幾分輕鬆。一行人魚貫走出會議室時,走在艾裡旁邊的弗裡德瑞克向他問道:“那麼,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往塔思克斯的首都巴博卡走一趟。”
艾裡理所當然地應道,倒是有點奇怪對方會問這個問題。塔思克斯向來與神聖聯盟共同牽制着凱曼,如果不是因爲那場僵持許久的內戰,凱曼也不能這麼從容地對付聯盟這邊的國家。所以要聯合大陸上反凱曼的勢力,自然應該到塔思克斯看看它有多少結束內戰、協同向凱曼開戰的可能。以弗裡德瑞克的頭腦,沒理由不明白這個道理啊?
“可是現在前往塔思克斯的任何一條路都被凱曼封鎖了。就靠你們幾個人要硬闖過去,不大現實吧?”
“情況有那麼糟?”艾裡拿疑問的眼光望着他示意他細說。走在他後面的蘿紗等人聽他們說到這個話題,也都留意聽着。
“塔思克斯叛亂的只是小小一塊達魯王領,雷瑟夫親王又不是什麼厲害的名將,手下的兵馬本來也不太強大,你知道爲什麼這場內亂拖了這麼久也沒能壓下去嗎?”
聖王卻把話題扯開去。艾裡喉頭髮出一聲含糊的咕噥。他實在不喜歡弗裡德瑞克兜兜轉轉的說話方式。連他自己也奇怪自己對別人似乎還算寬容,而同樣的東西如果是放在弗裡德瑞克身上,就讓他特別看不順眼。
好在弗裡德瑞克也只是爲了方便他接下來的話,不等人回答便自己接了上去。
“這全是因爲達魯王領的背後,有凱曼在支撐。所有人都應該看得出來,雷瑟夫親王剛好在凱曼發動大陸戰爭之前舉起叛旗,肯定是和凱曼的唆使挑撥脫不了關係。內亂開始後,凱曼一方面源源不斷地向達魯王領供應軍需裝備,甚至直接輸送士兵援助,另一方面截斷了所有通往塔思克斯的路,封禁一切物資流入塔思克斯。塔思克斯雖然工礦業發達,但三分之二的國土都十分貧瘠,維持民生必須依賴進口。所以被凱曼從經濟上進行封鎖後,隨着物資儲備漸漸消耗殆盡,塔思克斯國內的饑荒和動盪便越來越嚴重,所以纔會與實力本來弱得多的叛軍打得相持不下。”
稍微停頓一下換口氣,弗裡德瑞克開始具體講述塔思克斯封鎖的情況。
“塔思克斯和凱曼交界處除了達魯王領和更爲南方的蠻荒密林外,便是難以穿越的大片荒漠戈壁,凱曼輕易便能完全封鎖道路。要從陸路進入塔思克斯,就得先橫越凱曼全境,再突破關卡的軍隊,還要闖過叛亂的達魯王領,成功的機率幾乎接近於零。”
“而海路上,塔思克斯和神聖聯盟之間的距離太遠,這邊的海船勢必得在凱曼南部的港口停靠補給,纔到得了塔思克斯。凱曼關閉所有的港口後,就完全掐斷了神聖聯盟至塔思克斯的海路運輸。所以,就算你們得到海王的幫助,有最精良的船隻和最熟悉航路的船長,也一樣到不了塔思克斯。”
艾裡等人聽他說完,不由得相互交換憂慮的目光。他們先前只知道從大陸東方要到西方的塔思克斯,中間隔着那麼遼闊的凱曼國土,這一趟的路定是不好走的。不過此行的同伴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手,他們原都以爲總能找到辦法溜進去的。可聽弗裡德瑞克這麼一說,竟是一點希望也沒有!聖愛希恩特現在與他們立場相同,最瞭解大陸航運情況的船王也歸屬聖王,弗裡德瑞克說的情報應該不會有錯。這下該怎麼辦?
“怎樣?知道是這樣的情況,你們想到什麼別的辦法去塔思克斯嗎?”看艾裡他們的反應,聖王便知道情況的嚴重程度超出了他們的預期,想來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的,他又道,“沒有塔思克斯的力量雖然可惜,可事實如此,也只能接受。你們先去休息着吧!我吩咐人準備好船隻,便送你們回南方。”
艾裡沉着臉沉吟一陣,只是擡頭應道:“且不忙。給我們些時間多考慮一陣再作決定吧。”
縱然明白弗裡德瑞克說得在理,但如果南方同盟只和聖愛希恩特一方聯手,力量頂多不過與過去的神聖聯盟相當,還是很難與凱曼抗衡。這叫他怎能說放下就放下?一時雖還彷徨無計,艾裡卻還抱着希望,不想匆忙趕回南方。
“當然可以。請便。”
聖王自然不會反對,當下只是差人送艾裡等人回住所休息,還十分善解人意地送了一張由他的情報人員詳盡繪製的大陸地圖過來。
這份地圖想必是耗費了聖愛希恩特人許多心血才繪製出來的,不過對艾裡等人似乎並沒有多少幫助。一夥人關在房間裡對着這張地圖一整天了,也沒琢磨出怎樣才能從大陸的東邊繞到大陸的西邊去。正常的道路早已被凱曼存心堵住,連當初他們逃出凱曼時所走的秘道,據聖愛希恩特人提供的消息,也在事情張揚開後被凱曼派了大軍封鎖了。艾裡等人再怎麼研究,也找不出什麼比較穩妥的辦法去塔思克斯。
“唉,沒轍!我是徹底沒轍了!”艾裡煩躁地把桌上的地圖扔到一邊,坐回位子抱着發脹的腦袋,沮喪地低呼,“看來真的只能照聖王說的,趁早回黑旗軍去了。再留在這裡也是浪費時間。”
“那是請聖王的人幫我們準備船隻,還是坐海王留給我們用的船回去?”
青葉不曾陪同艾裡經歷過當初在黎盧時的那一段,不知道他和三王子間的不和,纔會這樣問。蘿紗正想着艾裡必定選擇坐海王的船也不願欠三王子人情,忽見萎靡地坐在那兒的艾裡眼光一亮,興奮地站起身來直直望着自己。
“對了,海王留下那艘船時是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可能會用得到它?”
“是啊。她大概是早知道我們沒法去塔思克斯,猜到我們會借她的船回南方吧?”蘿紗茫然應道,渾不知艾裡這一問的用意。
“不對。”艾裡沉吟着搖搖頭,“她知道我們找聖王的目的,因而猜到我們下一步想去塔思克斯是不奇怪……但外人應該不知道我和弗裡德瑞克相處不來的事。作爲合作的雙方,聖王派船送我們回去纔是理所當然,她沒有理由預想到我不願用聖王的船啊!”
“她留下這船應該另有用意。”艾裡眼光熠熠地環視被他的話燃起興趣的同伴,“我有預感,塔思克斯的事或許會有轉機!”
先前幾日他們專心於會談之事,雖然不解海王爲何留下船隻,也未太掛在心上,一直沒想到去找船長探問。此刻想到這或許會和塔思克斯的事有關聯,艾裡幾乎一刻也不願再拖延,立刻找負責招待他們的聖愛希恩特官員問明那船長的住處,一行人便急衝衝上門拜訪去了。
“我還在想你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纔會來問我這事哩!”
海王留下的那位船長年過六旬,白鬚白眉,身板仍十分壯碩,水手們都叫他菲爾斯老爹。艾裡等人一向他試探地問及塔思克斯的事,他的反應立刻證明了艾裡的預感果然無差。
“船王吩咐我如果你們來找我問這件事,說明你們要去塔思克斯的意志該是十分堅決,我就可以把事情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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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麼說,看來果然有戲!艾裡等人欣喜地互望一眼。
“要從大陸東邊到達西邊,本來可以往南繞也可以往北繞。你們看這裡,神聖聯盟向北突出,塔思克斯的領土遙遙相對地往東北方延伸,兩邊的形狀像是一對牛角。這兩個角尖雖然各在大陸一端,距離卻不算太遠。如果在神聖聯盟這裡加滿儲備出發,不必再次補給就能夠抵達塔思克斯北方。”
老船長從抽屜中取出一張大陸地圖在桌面上攤開。這張地圖的詳盡程度自然遠不及弗裡德瑞克給的那張,不過整個大陸的大略形狀總是有的。船長一邊用手在地圖右上角處比劃着,一邊向他們說明。
“北方海域一年有半年時間會被冰封,而且水流複雜,風向變幻不定,還有很多危險的暗礁、漩流和指南針無法運作的區域。自古以來往北海去的船如果不及時回頭的話都會葬身海底,所以目前所有從東部到塔思克斯的航路都是往南走的。這些航路都必須要在凱曼的港口補給停靠纔到得了塔思克斯,現在就都沒辦法走了。”
菲爾斯船長帶着幾分得意,加重了語氣,“但是,其實往北的海路是可以走通的。我追隨海王的父親當海盜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在海上飄蕩了這麼多年,難免會遇上一些意外。有一次我的船在靠近北海的位置遇上了風暴,船被帶往北海。不知道是暖流還是海底地熱,或者是什麼魔法力量,管他呢!總之我的船發現了一條不會凍結的可以通往塔思克斯的航路……”
“通往塔思克斯的航路?”
捕捉到這關鍵詞句,艾裡蘿紗異口同聲地興奮低呼。菲爾斯船長卻擰着眉粗聲糾正。
“是塔思克斯北部!別以爲找到航道事情就簡單了。海王要確定你們到塔思克斯的心意是否堅決後才讓我說出這事,就是因爲如果你們心志不夠堅決,就算知道了這航道也沒用!”
聽他的意思,這事顯然另有隱情,艾裡靜心思索聖王給的那張地圖上塔思克斯北部的情況,神色微變。“船長是指……北方的永凍冰原?”
菲爾斯船長點點頭。“船是在塔思克斯北岸停靠,要到有人煙的地方,還得穿越將近塔思克斯一半國土的冰原和戈壁荒漠。外人可能不清楚那裡的狀況,那時我曾上岸探查過……”
回想起當時感受的酷寒,老船長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那可真正是個連鬼都凍得死的鬼地方!終年冰天雪地,很難找到什麼食物和生火的東西。據說那冰原自古就是塔思克斯流放重犯的流放地,從來沒有流放的犯人可以逃離那裡,所以也被塔思克斯人叫做‘無赦之地’。所以你們趁現在先想清楚,我送你們到塔思克斯北岸是沒有問題,但上岸後你們面臨的處境會非常艱難危險。如果你們去塔思克斯的心志沒有強到不惜以性命做賭注,就乾脆別去送死,也省得浪費我的時間。”
艾裡的目光一一從蘿紗、青葉和維洛雷姆面上掠過,同伴們沒有一人顯出動搖彷徨之色。他回頭堅定地正視菲爾斯船長。“我們願意賭這一把!就勞煩船長送我們到塔思克斯北岸了。”
聖王得知他們北上的計劃頗感意外,不過還是十分爽快地給海王的船補滿水糧供給並送來了在北方所需的用品。只一天,出航的準備就差不多了。
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甚至聖王親自到港口送他們出航時,場面也是正常達成合作的君王、首領之間該有的一團和氣。到亞比賽爾島之前,艾裡從未想過和弗裡德瑞克的再見面會這麼平和。現在真正見到面,才發現只把對方當做是彼此利益所需的合作對象來對待的話,相處起來便自然而然地可以不牽涉個人好惡。
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自己也養成了按利益需要來行事的政客特質呢?記得當初這也是三王子身上令自己看不順眼的一點……當腦中油然浮現這種想法時,艾裡也只有苦笑而已。
※※※
令人欣慰的是,艾裡似乎把一輩子暈船的份兒都耗在尋找亞比賽爾島的那段航程上了,這次出海幾乎沒有什麼不適症狀。一路上幾乎都順風,船行速度很快。隨着海船的北上,空氣日漸變得清冷,甚至開始出現漂浮的大小冰塊,敲擊着船板發出砰砰咚咚的輕響。
這般走了大半個月,黑夜變得越來越長,即使在白天日光也十分灰暗,太陽永遠升不到高處,就那麼有氣沒力地掛在離海面不遠的空中。在黑暗中入睡的習慣和氣候的日漸寒冷,讓艾裡等人整天懨懨欲睡,日子過得好不悠閒。
某天,在海平線上浮現出了有別於陸地的起伏不平的陰影。艾裡他們第一次看到了冰山。海面上漂浮的冰塊也越來越大而厚實,漸漸連成整片,寬廣得足以讓人在上面放肆奔跑。虧得船在識得航路的船長操控下,總能在冰層間找到一條未被凍結的水路順利前行,艾裡他們纔有閒心輕鬆地欣賞這景色。
冰山通體都是深淺濃淡不一的白,一些半透明的冰面映着日光亮得晃眼。灰白的冰層空隙間,盪漾着藍灰的海水。這全然由藍白構成的世界,有着超脫凡俗的純淨感。
初次見識到北方冰洋的獨特風光,艾裡等人看得目眩神迷,蘿紗更是不時發出小小的驚叫。船長看他們這副模樣,得意地哼了一聲:“這樣就看得發暈啦?北方最不可思議的美景,你們還沒有看到哪!”
被撩起好奇心的蘿紗纏着船長追問,他卻只顧捏着白鬍子壞心眼地在一旁竊笑,就是不肯說,只說是等到出現了他們自然會看見。
路上他們特意繞了些路去了一個叫做法爾蘭島的島上停靠了兩天。據菲爾斯船長說,這是世界上位置最北的島。法爾蘭島幾乎有亞比賽爾島一半大,雖說是一片冰天雪地,卻也生活着許多居民。他們渾然不受把整個大陸搞得一團亂的戰禍影響,與世隔絕地過着平和自足的日子。他們在這裡修整一下海船,補充了水糧後便再度揚帆出發了。
船長捂着不肯說的奇景,出海的這天夜裡艾裡他們果真看到了。黑暗的天幕上,閃動着瑰豔壯麗的光帶。微妙綺麗的瑩光佔據了大片的天空,持續長時間不消逝,每一瞬間都變幻不定,扭曲成無數奇異曼妙的形狀。
不需要船長特意提醒,這以天空爲背景的瑰麗奇景,顯眼得只要不是瞎子就不會漏看。原本在艙室中玩牌打發時間的艾裡等人一發現窗外有怪異的光芒閃爍,便衝到了甲板上。先前船長死活不說,蘿紗還道他是在故弄玄虛,此刻仰頭呆望着這幕奇景,整個人癡得連驚歎都忘了。在她周圍,艾裡等人也被這動人心魄的壯闊震撼得一時無語。
好半晌,艾裡才找回了語言。但面對這幕匪夷所思的美景,他此刻也只發得出最俗的一句感嘆:“真美啊!”
“是啊!”船員們也幾乎都聚集到了甲板上,一旁的菲爾斯船長聽到艾裡的話,也應聲感嘆道,“不管看過幾次,每次見到的光芒都不同,不過都一樣美得讓人想要膜拜!”
“這到底是什麼?”蘿紗喃喃問着。
“只有在極北的地方,纔看得到這麼美的光。”船長的聲音透出笑意,“沒人知道這是什麼。不過,大家都說它是天空女神薩菲奈亞舞蹈時飛揚起的裙襬呢!”
窈窕婀娜的美麗女神,身着鮮豔飄逸的舞衣在天空翩翩起舞。裙襬衣帶隨着靈動的舞姿激盪飛揚,流瀉出明麗的色彩……浪漫得有些文藝腔的語句聽起來不大像是粗豪不文的船員說出來的,但細思之下,卻似乎找不出除此外更加貼切的形容了。艾裡不由嘆道:“沒準真的是這樣哪!”
“女神的裙襬嗎?的確很美!”維洛雷姆也深有感觸地說道,“……要是能看到女神揚起的裙襬下令人噴血的風光,那就更完美了!”
想像着那妙不可言的景象,他深深沉醉其中。一擡眼,忽然發現周圍的同伴、船員不知爲何都不出聲了,正一個勁兒地死盯着他,臉色還都不大對勁,不是密佈着冷汗青筋,就是一臉的黑線。他茫然道:“怎麼啦?”
“喂!你把天空女神當成跳大腿舞的豔舞女郎嗎?!”
“在海上,我們的命可是有一大半掌握在海之女神和天空女神手裡耶!這種時候,拜託不要說這種可能招來女神殺意的話好嗎?”
同伴憤怒的呵斥聲一下子爆發開來,沒頭沒腦地轟得維洛雷姆好半天都擡不起頭來。
好在女神似乎並不想跟他們計較這小小的冒犯。出海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艾裡看到前方的海平線上出現了長長的灰白色陰影。一開始他還以爲那是巨大的冰山,船這麼直直衝着冰山駛去很快就會被撞沉的!匆忙趕去警告船長,菲爾斯船長卻十分鎮定地告訴他:“我們到了。那就是塔思克斯的海岸!”
艾裡呆愣地眨巴幾下眼睛,這才意識到船長說了什麼。日復一日,海平線那頭出現的總是無邊無際的海和冰,讓他幾乎要以爲這段航程永遠走不到盡頭。突然之間,卻說船就要到岸了?
“怎麼說到就到了?我還沒什麼心理準備咧……”
艾裡小聲嘀咕着,卻被船長一巴掌拍在肩上給打斷了。“在胡說什麼哪?還不快去整理東西準備上岸?”
一行四人和打好包的行李一併被扔到滿是積雪的岸上。艾裡踩着不會晃動的地面,被最保暖的大衣裹得像個棉球的身體還是感覺得到空氣中刺骨的寒意,冷風捲起雪粒,打在臉上生生的疼,這才終於有了些許置身塔思克斯北方冰原的真實感。
“我們先去法爾蘭島休息。”菲爾斯船長向岸邊的艾裡等四人喊道。船上沒那麼多水糧可以讓船長時間守在岸邊等着,距離不算太遠又有充足物資的法爾蘭島是最佳的停靠地點。
“記着,三個月後我就在這裡接你們!等你們半個月,沒等到的話過三個月再來。如果來過三次還沒有消息,就當你們死了!”
艾裡向船長揮揮手,表示沒有問題。海船揚起所有的風帆,加快了速度,漸漸遠去。四人手裡拄着些長長的木片木棍,揹着碩大的揹包,臉上還戴着古怪的黑色眼鏡,樣子要說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船一駛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視大笑。
黑眼鏡是艾裡用網眼極細的半透明黑色綃紗糊在平光眼鏡鏡片上而製出來的。過去流浪時他曾到過多雪的北方,知道長時間待在一片蒼白的雪地裡可能會損傷人的視力,便自制了這些古怪眼鏡給大家保護視力。不過蘿紗嫌這黑眼鏡醜怪,一直相當排斥戴它,後來還是想到冰原上荒無人煙,很難被外人看到,她這才接受了。
背上的大行囊裡頭,除了些常備藥物和生活用品之外,塞得滿滿的都是乾糧,天寒地凍中,早已凍得比石頭還硬。至於那些木板木杖,則是北方人用來在雪地快速移動的工具,穿越冰原應該派得上用場,艾裡便一人準備了一副。
待止住了笑,船已經離岸一段距離了。漸漸變小淡去的船影,彷彿也帶走了他們與人世的最後一絲聯繫。轉回身,展露在艾裡面前的是白濛濛一片蒼茫的雪原。一陣風過處,地面上的雪片被遠遠卷飛,轉眼便不知落到哪裡去了。
此情此景,一股不知身在何處的空茫無依之感,自艾裡心底油然而生。他不自覺地緊了緊背上包袱的帶子,低頭看着自己的一雙手。從今而後,這點東西和自己的雙手,便是在這極惡之地生存僅有的依靠了……
“噗哈哈哈哈!”
忽然間,伴隨着蘿紗張狂的笑聲,冰冷的雪渣子濺了艾裡一臉。他猛打了個激靈,轉頭懊惱地大吼:“蘿紗!讓我偶爾正經地感慨一下會死啊?”
他忽然有些悲哀地發現,和蘿紗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從來是很難感受得到什麼像樣的氛圍的。
“誰理你?”
蘿紗一門心思地忙着和腳下的滑雪板做殊死決鬥。艾裡獨個兒站在那兒感慨的時候,她早已按捺不住地穿上滑雪板,與維洛雷姆兩人就像是剛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樣,興沖沖地開始試着在雪上滑行起來。雖然踉踉蹌蹌地不時摔個仰八叉,他們卻不以爲苦,每次跌倒反而笑得十分開懷。濺到艾裡身上的雪渣子,就是蘿紗摔倒時揚起的。不過認定反正艾裡遲早也會摔得一身是雪,玩得正在興頭上的少女對此沒什麼歉疚,反倒囂張地叉起腰催促他過來共襄盛舉。
“喂,大叔!站在那裡發呆,還不如快點過來教我們怎麼滑啦!”
“是,是。女王陛下!”艾裡搔着腦袋走過去,無奈的笑容中透出幾絲寵溺。除非有心事,蘿紗在他面前總是坦率地表現自己,不會扭捏矯飾,這也是她讓人喜愛的一點。
看大家滑雪滑得起勁,他叮囑道:“大家悠着點,儘量不要出汗。出汗消耗能量,肚子會餓得比較快,而且在這麼冷的地方,汗水結冰會造成凍傷。”
“咦?艾裡你懂得還真不少哪!”
蘿紗瞪大的眼中閃動着佩服的光芒。艾裡心中暗覺得意。正想裝模作樣地謙虛兩句,聽見蘿紗的下文,他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你過去那些年一定經常過着飢寒交迫的生活,纔會對挨餓受凍這麼有經驗……”
“喂……難道你真的是揹負了氣氛殺手的使命嗎?”
青葉和維洛雷姆有着優異的功夫底子。靈敏出衆的反射神經和肢體的協調性,讓他們摔過幾跤,折騰了一陣,便掌握了其中關竅。而蘿紗抱着好玩樂的心態和不怕摔跤的精神,也學得很快,不多時便和大家一樣滑得越來越順暢。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一行人在雪地上急速滑行,身影迅速消失於茫茫雪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