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萌再次步入衣香鬢影的宴會廳, 氣氛已經比方纔安然許多。
燈影璀璨依舊,偌大的空間卻顯得空曠起來,光束遊移的舞池裡只剩下少數幾對青年男女, 更多的人則轉移到了休息區小聲攀談。三五成羣的人疏疏的點綴在大廳裡, 不復熱情四溢的派對景象, 反而更像格調高雅的會所, 燈光曖昧, 私語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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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起碼離席了一小半,在水萌錯過香取董事長的剪綵後。
她站在入口處的角落找了一圈,沒看見哥哥, 倒是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手冢到了。
金褐色頭髮的男人坐在僻靜角落裡獨酌,純白色Versace襯衣被他穿的少了一分妖嬈卻映的略顯瘦削的身線別有一番風致。他的表情沉靜而冷漠, 酒杯放在茶几上, 手側一瓶香檳已然見了底。手冢整個人低調而醒目的坐在那裡, 表現出來的神態似乎僅僅是選了這個地方暫作休息而已。
指尖略略提起禮服前面的裙襬,水萌擡步走過去。她近來格外小心, 家裡的高跟鞋一律收起,不得不穿的時候,也儘量不選擇細長鞋跟的,這件禮服沒有繁複的拖尾,卻還是怕稍有閃失。她走的有些慢, 暖色的燈光打在身上, 勾勒出曼麗的輪廓。
雅座裡燈光闇昧, 手冢靠着單人的亞麻布沙發, 靜靜欣賞她走過來的樣子, 冰涼的鏡片泛着絲絲流光,極好的掩蓋了充斥冷靜的鳳眸裡一抹罕見的迷離。
“手冢, 你看到我哥哥了嗎?”水萌理好裙襬坐在他對面,東張西望的。
手冢將高腳杯裡所剩不多的殘酒一飲而盡,不鹹不淡的說。“他走了。”而且把你丟給了我。他來的時候剛好和植村元佑打了個照面,儒雅男人表示有手冢在他就不用擔心妹妹了,索性先行回去。表面上是單純好心給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不過手冢知道,原因不止這一個。
“這人怎麼這樣啊。”水萌撇撇嘴,植村和手冢是不是哥倆好她不知道,不過這麼隨隨便便的把自己的職責丟給別人,某個自詡好哥哥的人也不知道臉紅。而且,面對手冢的時候,水萌總是會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說實話,她有點怕他。
不是那種畏懼的怕,她當然知道眼前這人是當之無愧的君子,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無處着力,那種沉澱內斂的感情,並非十里飄香,卻沁人心脾。她在這個世界原本無牽無掛,一直都是隨心所欲的過,不願意牽扯到豪門的陳年恩怨裡。即便對跡部動了情,依然保留着最真實的自己,不偏不倚。
午夜夢迴的時候會看到一些畫面,或美好或悲傷,不是屬於她的記憶。她已經很清楚,西園寺對手冢的那份感情,二十年曆久彌新。可是,時間久了,就連水萌偶爾也會懷疑,真實和幻覺的界限在哪裡,那些隱忍卻真摯的情愫,在原主人離開後仍然困擾着她。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處理,不刻意也不親密,或許是心虛,所以寧願扼殺掉所有可能。
“你剛纔說有事要跟我說,是什麼?”水萌忽然轉了話題,疲倦似地靠上柔軟椅背,秀麗的眉眼隱沒在暗淡的光線裡,有難以言喻的雅緻味道。
對方波瀾不驚的目光在會場裡掃了一圈,紙醉金迷粉飾太平的味道,確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手冢不覺抿起脣線,“現在能走嗎?”
進入跡部財閥之後手冢如何逃離社交酒會越來越有心得,他帶着水萌左轉右轉,很快便遠離那喧囂繁華的所在,從酒店的後門出來,夜風徐徐,星光滿天。
初秋的夜空澄澈荒蕪如黝黑剔透的琉璃瓦,一彎上弦月斜斜的掛在天宇發藍的邊緣,沿着寧謐的人行道款款而行,川水在身側緩緩流過,路燈橙黃色的倒影揉碎點點琳琅。
一般年份香檳的度數都不會太高,他並怎麼不貪杯,植村還分擔了一部分,所以這點量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也就是毛毛雨。他還要開車,所以保險點會比較好。
出門前水萌去洗手間換了米白色的短衫和長褲,疊起來的禮服放在紙袋裡,以前到哪裡都有座駕代步,加上公衆人物的身份,她確實甚少有這種閒情逸致出來散步。月色下這一路走來,誰都沒有說話,卻不顯得沉悶,微風拂在臉上,格外的清爽宜人。
走了一會她覺得累了,便懶懶的靠到河岸的防護欄杆上,夜風將額前的青絲打亂,月華如水淌過素顏,襯着嘴角淺淺的笑,容色燦爛。
“和我交往。”手冢站在兩步開外,聲音平穩如水,驀地揚起在耳畔。
水萌愣住,慢慢的眨眼,懷疑自己幻聽,這男人一副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的表情在說啥?
直到對上那雙眼睛裡無容置疑的認真,她才從不可置信裡回過神來,緩緩垂下眼瞼,無言的沉默幾乎要讓人窒息。
似乎過了很久,她微低着頭看不到表情,櫻脣裡吐出悶悶的聲音,並沒有直面回答,“吶,手冢,你不想知道,爲什麼我在宴會上消失了那麼久?”
對方明顯一愣。
她卻是飄忽的笑起來,神情飄渺,語氣卻格外曖昧,“我和景吾,我們在樓上,套房裡。”
“這是你拒絕的理由?”眉心驟然蹙緊,犀利的光芒從鏡片後掃來,手冢盯着她,出離冷靜,似乎是冷的發光,俄而脣角微微擡了擡,洞若觀火,“還是,□□?”
水萌還是笑的很好看,略微無奈的搖搖頭,“不管是什麼,手冢,這樣你還要跟我交往麼?”
清俊的五官一如既往鮮少表情,鏡片被昏黃的路燈鍍上一層朦朧的淡金色澤,隔了片刻他從西褲口袋裡摸出的一張照片,讓身邊女子在看到的那一剎那僵硬了脣畔微笑。
結果已經很清楚了,手冢不無苦澀的想。
“太大意了。”富於請冷氣息的沉穩男聲,聽不出任何情緒。這照片若非恰好被不二的朋友拍到,落入主流媒體手裡倒還好,自然有人會出來擺平。最怕的是被那些見錢眼開的八卦小報窺見,離婚風波尚未完全平息,再來這麼一手,沸沸揚揚的滿城風雨就不可避免了,“混淆懷孕時間就能脫離婚前協議的束縛,拿到撫養權,這纔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水萌錯愕,究竟是她的僞裝太過漏洞百出還是眼前這人太過聰明?
她那一瞬間來不及掩飾的無助表情落入眼底,激起心底清淺的嘆息,手冢伸出手,覆蓋纖細的指尖,在她觸電般躲開之前握緊,沒入掌心。他擡起頭來看她,琥珀色明亮的眼瞳凝定如海,掩映着點點月華,他再次重複一遍,“和我交往,儘管突兀,請給我時間。”
那麼小的孩子哪裡懂得愛情,想來只是最單純的念頭——和她在一起,很快樂,所以想要延續這種美好的感覺。他也曾經思考過,自己的執着究竟是緣於小時候那些耳鬢廝磨的歲月,還是爲再次相遇後的她所吸引。他百般思索,答案是,無解。
因爲,根本分不清。
天下的好女孩那麼多,他手冢國光怎麼可能一個個去了解,那段淵源的牽引,他纔會去關注她,所有關於她的好,她的不好,日趨沉澱,終至完成。所謂緣分大約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東西。有時候一個人吸引另一個人的目光就是這麼簡單,和他的手冢領域一樣玄乎,這是一種微妙的牽引,或許當事人沒有任何自覺。
就像一個幻影,最初埋在心底,藉由某個契機,一塊塊填滿,在他面對她時,融入真實的感情。
後來手冢說送她回家,他並不急於要她的答覆,但是必須標明自己的立場,
兩個人都是各懷心思,一直到客廳裡亮起燈光,水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裡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她想起來了,她曾經在那張沙發上睡過一晚。
“呃,手冢,這裡好像是你家。”水萌吞口唾沫,她確實是被打擊到了,手冢太聰明太洞悉人心了,所以,現在約莫也是她在胡說八道,所以她說“好像”。
這時她才發現手冢似乎一路上出了不少汗,聽到她的話,才略微滯緩的反應,“什麼?”
“我說,這裡是你家,不是我家。”
“呃?”清冷男人慢慢的掃視四周,熟悉的佈局和傢俱,的確。他揉了揉眉心,對自己有些無語,“抱歉。”
水萌搖搖頭,“沒關係,反正我家離這裡不遠,我叫出租車也可以。”她把袋子換到左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那我走了。”
“你等等,”手冢叫住她,“你等我十分鐘,我衝個澡,然後送你回去。”
換做一般人可能會問爲什麼還要先沖澡,不過做了手冢的下屬你就會知道,這個冷麪上司有潔癖,他這個人喜歡把自己打理的和他那間辦公室一樣一塵不染。
現在渾身黏膩的感受,手冢一秒也不想繼續。
“真的不用了。”
“我討厭言而無信。”他抓起乾淨襯衫,往裡面走,“很快。”
手冢講話的最大特點就是簡潔,作爲法務部的職員,基本技能就是要能夠從短短几個字內理解出深刻含義來。對這句話的翻譯如下:手冢答應了植村要照顧好水萌,就必須把她安全的送回家,現在這麼晚了,一個年輕女子單獨回去,他確實不放心。
原來男人都是這樣愛面子麼,水萌無奈,好吧,反正十分鐘也不長。
事實證明她錯了。
在等過好幾個十分鐘後,水萌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原地猶豫了一會,她走向浴室。
敲了敲門,“手冢,手冢?”
沒人應。
“手冢,你好了嗎?”
在做了五分鐘無用功後水萌有些擔心起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手冢,你沒事吧,你回答我一句啊。”
還是沒聲音,連水聲也沒有。
水萌有點慌,“你再不出聲,那我進來了?”
沒反應。
“我進來了。”她不能再等,慢慢旋開門把,一手捂着眼睛,“你沒事吧,我真的進來了。”
浴室裡水汽氤氳,視野一片迷茫。
水萌慢慢挪動步子,一面還在叫着他,繼續無人應答,她急壞了,“手冢,你在哪裡,你倒是吱一聲啊。”
“吱——”
水萌被嚇了一跳,等眼睛適應了這裡的水汽,定睛一看才發現,那聲音大概是手臂沿着大理石浴缸慢慢滑下去的聲音。
眼睛摘下放在一邊,手冢歪着脖子靠在浴缸裡,頭部以下全數沒入水面,因爲泡的太久面色泛起隱隱的紅,竟然……睡着了。
水萌囧。
她原來還指望把他叫醒,後來發現白忙活,手冢睡死了怎麼都叫不醒。
水快涼了,手冢這樣泡一夜皮皺了不算,生病了怎麼辦,可是她拉不動啊,而且,他到底是男人,那個樣子,她、她要怎麼拉啊?
水萌急得團團轉,保鏢早被她打發了,只得求助哥哥。
“喂,叫植村聽電話。”他們的兄妹關係沒多少人知道。
“跡部小姐,植村先生在忙。”
“忙也要接電話!”
“呃,他一回來就跟川島小姐在房裡,恩,忙。”
憤憤然按掉電話,水萌快抓狂了,今天是集體發情之夜嗎,果然男人在需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都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