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毒夫人勉強穩住的心緒,低着頭輕聲道:“你這手腕上是怎麼了?看起來很嚴重。”
“我小時候被熱水燙傷了,就留下這麼一疤。”
“可這不像是熱水燙出的疤痕,更像是有人生生把原來的那塊皮割掉,給你重新換了一塊,這樣的痛可不是好忍受的,恢復起來也麻煩,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他們爲了掩蓋自己女兒手腕上的胎記,竟然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自己絕對不會再讓自己的女兒留在他們的身邊了!
而妙毒夫人的話同樣震撼了秦挽禎,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手腕上的傷是這麼來的,她一直以爲自己手腕上的燙傷之所以跟別人不一樣,是因爲母親找了大夫幫自己做了祛疤之類的醫治,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幫自己換了一塊皮嗎?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僅僅是因爲手腕上有燙傷太難看了嗎?可是打從一開始自己就是被當做男孩子養的啊,有燙傷算什麼?爲什麼偏偏要用那麼痛苦的方式幫自己換一塊皮?
妙毒夫人看到秦挽禎這樣的表情,心中瞭然,這件事她應該是第一次得知,她的父母一定給了她另外一個說辭。
一旁的溫悅汐此時也是開口道:“昨天你跟我說過,這是你小時候燙傷的吧,小孩子怎麼能承受得了這個痛?”自己該讓秦挽禎懷疑她的父母並不是她的親生父母。
秦挽禎勉強扯出一抹苦笑,“其實也沒什麼,那個時候我還小,不記事,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種痛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妙毒夫人看着秦挽禎沉聲道:“若我是當初給你醫治的大夫,無論你的父母這麼要求,我也不會給你做這樣的醫治的,那麼幼小的孩子很有可能會支持不過去,一命嗚呼,爲了一塊疤就冒着死亡的危險,我真不知道當初那個大夫是怎麼想的,他根本就枉爲一個大夫!”
妙毒夫人的語氣激動而氣憤,看似是因爲那個大夫,其實是爲着那一對殘忍的父母。
秦挽禎聽了之後,臉上的苦笑也是支撐不住,是啊,哪有一個母親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呢?可是自己的母親就會。
眼看着妙毒夫人情緒難忍,溫悅汐走到她的身邊,伸手覆在她的肩膀上,輕柔着聲音道:“師父覺得秦公子的寒症能治好嗎?”
妙毒夫人聞言這才穩下心思,又給秦挽禎的左手探了脈,然後點頭道:“我有把握可以治好秦公子的寒症,只不過你這寒症積年已久,想要徹底好了,只怕要很久。”
秦挽禎本來是沒有抱着什麼希望的,但是此時聽到妙毒夫人如此肯定的說能治好自己的寒症,當然是喜出望外,她想這應該是自己近些日子來,最開心的一件事情了。
“沒關係,多久都可以,只要能治好我的寒症。”
妙毒夫人握着秦挽禎的手,安撫地看着她道:“你放心,雖然不能一下子完全治好,但是情況會慢慢好轉的,你會一天比一天好。”
“多謝夫人,只是有一件事,我能拜託你們嗎?”看秦挽禎的樣子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你說吧,只要我們能做到的。”
“這件事能當成秘密,別跟任何人說嗎?包括……我的父母。”母親若是知道自己找了別的大夫看病,一定會非常生氣的。
溫悅汐不由和妙毒夫人對視一眼,這才點頭應道:“你放心,我們不是多事的人。”
“多謝。”
這時候妙毒夫人對秦挽禎道:“既然你不願意讓你父母知道的話,那熬藥肯定也不會在家裡了,那樣你這麼喝藥呢?不如這樣吧,以後你每天都來我們這裡一趟,我來給你熬藥好了。”
“這……太麻煩了吧?”她們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習慣了生意人的爾虞我詐,此時的秦挽禎難免有些戒備。
“不麻煩,我師父這些日子正閒得沒事呢,她以前的時候就京城給一些出不起診費,或者病情很複雜的人看病,你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去年冬天我們在這裡的時候,有很多人上門來找我師父看病呢,師父從來都是分文不取,她只是喜歡給人治病而已。”
秦挽禎一聽這話,頓時爲自己方纔的多心懷疑而羞慚,“夫人真是一個善良慷慨的人。”
妙毒夫人卻是淡淡搖頭,“我是想爲一個人積些福分罷了。”
秦挽禎知道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該答應的,可還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終是問道:“我能冒昧地問一下那個人是誰嗎?”
妙毒夫人稍稍頓了一下這才道:“是我的女兒。”
“您的女兒?”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子,可是兩家人都不同意,我們就一起私奔了,後來他……去世了,我又懷了孩子,擔心孩子跟着我會吃苦,所以就大着肚子回家去了。父母對我關懷備至,我以爲他們同樣也接受了我肚子的孩子,可是沒想到……”再回憶起這段往事,妙毒夫人仍是心如刀絞。
“發生什麼事了?”秦挽禎不由追問。
“他們把我的孩子給賣了,卻騙我說孩子死了,這麼多年來,我竟然一直以爲她死了。”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父母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謊話。
看着面前的妙毒夫人默默流淚,神情哀慼,秦挽禎的心中也是不由一酸,心中暗自想着:如果她的孩子能在她身邊長大,一定會很幸福,看得出來,她很愛她的孩子。
“我師父自從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就一直在到處找她的孩子,這次來京城也是爲了這件事。”
“原來如此,夫人,您一定能找到您的孩子的。”
妙毒夫人握着秦挽禎的手道:“多謝,我亦是抱着這樣的信念在找她。”
手背上溫暖的感覺幾乎讓秦挽禎心中一酸,印象中自己的母親從來不曾這樣握過自己的手,當然,自己是兒子,不同於可以任意跟她撒嬌的雪兒。
秦挽禎抽回自己的手,壓下了心內突然涌出的委屈和心酸,“夫人能把給我治病需要的藥材寫下來嗎?我回頭讓人送過來。”
“不必這樣麻煩,我去買就是了,你不是不想讓你父母知道嗎?你這樣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的。”
“這個不必擔心,您是大夫,在我們藥鋪裡訂一些藥材是很正常的,不會引起懷疑。”
見秦挽禎堅持,妙毒夫人也就沒有再推辭了,她知道這是她不想欠自己,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給她治病自會傾盡全力,不求任何回報的。
她現在不理解,以後總會知道的。
溫悅汐替妙毒夫人取來紙筆讓她寫下所需的藥材,而她自己的目光卻是落在了攤在榻上的那件昨天剛買的衣服上,眸光一轉,溫悅汐邁步朝着那件衣服走了過去,拿起那件衣服,輕聲怨嘆道:“昨天買下這件衣服的時候應該仔細瞧瞧的,我根本就穿不了,對我來說有些大了。”
見秦挽禎朝自己看了過來,溫悅汐笑着道:“真是麻煩,昨天看見這件衣服的時候覺得很好看,就買下了,竟然連大小都沒注意。”
妙毒夫人亦是看了過去,這件衣服不是昨天自己跟悅汐一起買下的那件嗎?不合身嗎?
而此時耳邊卻是傳來秦挽禎的聲音,“這衣服是挺好看的。”
“是吧,你也這樣覺得吧?”說着,溫悅汐盯着秦挽禎的目光陡然亮了幾分,笑着道:“我看你穿或許合適一些。”
秦挽禎聞言心中猛地一跳,臉色都變了,連忙擺手,“不,不適合我。”
“不穿怎麼知道適不適合,來嘛,這裡又沒有別人,只是試一下而已。”說着,溫悅汐就是把那件輕軟如雲的衣服挽在手臂裡朝着秦挽禎走了過來。
而這個時候,妙毒夫人也已然明白了溫悅汐的意圖,便是輕聲開口道:“是啊,只是試一下而已,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不會有別人看到的。”
溫悅汐拉住想要往後退的秦挽禎,微笑着道:“你長得這麼好看,穿上女裝一定很美,來試一試。”溫悅汐一邊說着,一邊拉了秦挽禎的手放在那件衣服上。
指下的感覺柔柔軟軟的,很舒服,再看那清新淡雅的顏色,精緻絕美的繡樣,秦挽禎心裡的那種渴望也是被完全勾了起來,她拒絕不了這種誘惑,只是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就這一次,一次而已,自己也想試試看自己穿女裝的樣子。
而溫悅汐已經把衣服塞到了她的手裡,拉了她到屏風的後面,道:“好了,快穿上試試吧,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穿上女裝的樣子呢。”
秦挽禎被溫悅汐和妙毒夫人說服了,是啊,這裡又沒有別人,他們師徒兩個是不會說出去的,自己穿一下又不會被別人知道。
說服了自己之後,秦挽禎開始伸手去脫身上的衣服,開始想象那件柔軟飄逸的春衫穿在身上的感覺。
這是身爲女子的天性,沒有哪個女子是不愛美的,儘管極力壓制,但它還是時不時地冒出來。
可是,片刻之後,秦挽禎輕如蚊蠅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帶着一種羞怯之意,“溫小姐你可以過來幫我一下嗎?”
溫悅汐趕緊步入屏風之後,卻原來秦挽禎不會穿這樣繁複的女裝,溫悅汐一邊幫她穿衣服,一邊在心中暗自嘆息,這麼多年來,秦挽禎該有多難受啊,她是渴望穿女裝做女子的,從她剛剛看這件衣服的眼神自己就知道,但是她只能穿男裝,假扮一個男人,壓制自己的天性,常年累月,她究竟是怎麼樣熬過來的?
“好了。”
隨着溫悅汐這兩個字出口,妙毒夫人亦是期待地看着屏風,期待着自己女兒從那後面走出來的樣子。
水波般輕蕩的裙襬現於屏風的一角,妙毒夫人不由站起身來,待溫悅汐拉着換了女裝的秦挽禎走出來的時候,妙毒夫人幾乎要哭出來了,自己的女兒穿女裝真漂亮,她不該這麼一直扮男人的。
“怎麼樣?漂亮吧,瞧師父都看呆了。”
秦挽禎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但是心底冒出的喜悅卻是能清晰感受到的,她喜歡這種感覺。
“來,你自己來看看。”溫悅汐把秦挽禎拉到銅鏡前,鏡中的自己正穿着自己一直渴望卻從未穿過的女裝,她有些呆住了,這真的是自己嗎?爲何感覺這麼陌生?
溫悅汐見她呆愣的樣子,便是伸手取下她束髮的玉冠,一頭如瀑的長髮披散下來,更添了幾分柔美。
溫悅汐把她牽到妝臺前坐下,拿起一把梳子正要給秦挽禎梳理頭髮,卻突然停住了,轉頭看向妙毒夫人,“師父來幫她梳頭髮,我來找找合適的步搖髮簪來。”
秦挽禎急忙道:“不必麻煩了,我這就要把衣服脫下來了。”
溫悅汐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關係,既然穿了這麼漂亮的衣服,那得配一套漂亮的首飾才行啊。”
妙毒夫人從溫悅汐的手裡接過梳子,一下一下地幫自己的女兒梳着頭髮,心中滿足而酸澀。
而片刻之後,溫悅汐就把首飾給拿過來了,就是昨天她跟妙毒夫人一起去街市上,她讓妙毒夫人幫自己選的,其實那個時候她就計劃着要把這些東西都送給秦挽禎了。因爲她心裡很清楚,師父在挑選這些東西的時候,一定是想着她的女兒的,這也算是師父送給自己女兒的了。
而秦挽禎的心情是糾結的,看到溫悅汐哪來的這些首飾,身爲女孩子的本性,她很喜歡,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
“還是算了吧,我妹妹他們一定等急了。”如果他們過來看的話,自己會露餡的。
溫悅汐卻是笑着道:“不要擔心,我未婚夫會看着辦的。”
她早就囑咐過段蔚予了,以段蔚予的本事不至於拖不住那兩個人。
妙毒夫人和溫悅汐兩個幫秦挽禎打扮妥當,只聽溫悅汐笑着道:“大功告成!”
秦挽禎看着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恍神,到底哪個纔是真的自己呢?
“這是我嗎?”秦挽禎不由問出口。
“當然是你,這纔是本來的你。你,不喜歡扮男子的對吧?”
秦挽禎沉默,也就相當於是默認了。
“既然不喜歡,爲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我的父母需要一個兒子。”
“什麼意思?”
“我的祖父不止我父親一個兒子,除了我父親這個嫡子之外,他還有好幾個庶子,如果當時我父親沒有兒子,這偌大的家業就不會交到他的手中。”
寥寥數言,雖然沒有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但是溫悅汐和妙毒夫人也大概瞭解了。看來當時他們之所以會買下師父的女兒,是因爲他們需要一個兒子,可是這就更奇怪了,那問題就回到溫悅汐最初的疑惑了,那他們直接買一個男孩兒不就完了嗎?爲何買下一個女孩兒,再讓她扮作兒子,這說不通。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妹妹要起疑了。”
雖然心中很是有些不捨,但秦挽禎還是取下了發上的步搖,脫下了身上輕柔的春衫。
溫悅汐自然看得出秦挽禎心中的不捨,便是語帶惋惜地道:“啊,好不容易纔打扮好的,這麼漂亮,真可惜。不過,你等着吧,反正你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會經常來這裡的,我就不信我逼不了你再穿第二次。”
被溫悅汐這樣蠻橫語氣的逗笑,秦挽禎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心中暗自回想着,自己有多久沒這麼高興過了?久到都記不清了。
見着溫悅汐拉着秦挽禎的手回來,而妙毒夫人則是在後面含笑跟着,秦雪妍和陳季澤都是驚訝萬分,秦挽禎竟然讓一個女孩子拉了他的手?!他們是眼花了嗎?
而且,他臉上的笑是怎麼回事兒?這種笑跟平時他臉上的笑完全不一樣……
就在他們二人都是訝然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一道帶着暴怒情緒的聲音霹雷一樣地從他們後面不遠處響起,“你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