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聽聞東炎叫他,自然是不敢怠慢的,雖說不知東炎爲何叫他,心中忐忑,卻仍立刻就跟人去了。
敬安到了東炎書房,只見門口兩個僕人垂手站着,見敬安來了,便行禮,說道:“二公子來了。”其中一個推開門,敬安邁步進入,見東炎正坐在書桌後面,垂眸望着桌面,似在出神。
敬安入內,行禮說道:“大哥。”
東炎聞言,略擡了擡眼,說道:“坐。”敬安回身坐在旁邊椅上,說道:“不知大哥叫我來,有何事?”東炎才說道:“昨天我沒來得及問你,今日想到,那個姚月娘,她是哪裡人氏?”
敬安聽東炎問,便說道:“是平川之人。”東炎說道:“我只問你,她先前住在哪裡?家中都有何人?”敬安便說道:“她原先……的確不是平川人,我是在上京途中認得的她……是個小地方,暫忘記了那地方叫什麼,家中父母雙雙不在,只還有個弟弟。”
東炎面上略帶冷笑,說道:“你竟忘了她的出身何處?”敬安原本不想瞞着東炎,只不過聽了謝夫人叮囑,所以不得不爲之,心底自也虛虛的,然而想到倘若給東炎知道內情,恐怕真個兒越發不好,便咬牙說道:“是我一時疏忽,不記得了。”
東炎笑了兩聲,淡淡地說道:“你不記得了,也無妨,我自有法子叫你記起來。”他邊說邊看着敬安。
敬安心頭一涼,說道:“大哥,你想如何?”東炎說道:“連這女子來路都不知,就要娶她爲妻,我不過是想看看,她究竟用了什麼手段,讓我那個向來眼高於頂的弟弟動了心思。”
敬安坐不住,便起身說道:“大哥,她並沒有做什麼……只是我……是我從開始便纏着她。”
東炎眸色一暗,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略微向下一壓,沉聲說道:“你竟然,——還有臉說。”
敬安爲了月娥,便也不顧自己,只說道:“大哥,她真個兒是個好人。就算萬般不是,都是我做出的。若說手段,她從不曾對我用過,卻是我……爲了她……用了些不恥的法子。”敬安心頭一時着急,就想將月娥昔日相救他之事說出,然而那是紫雲縣中發生之事,倘若說出來,卻更有不便之處,因此敬安只好苦苦忍了。
東炎望着敬安欲言又止之態,說道:“你被她所惑,自然什麼都向着她說,你無須着急,你也知道,倘若我有心,也沒什麼事情可逃過我的雙眼,是真是假,好人歹人,我自會看的一清二楚。”說着,便說道,“你還有何話說?”
敬安慢慢搖了搖頭。東炎說道:“既然如此,你去罷。”
敬安心頭百般猶豫,最終還是憂心忡忡告辭出來,當下中飯也不吃,直接就出門,周大接了,敬安低聲說道:“去查查,今日大理寺有沒有人去往紫雲縣。”周大領命。
敬安又一路到了衙門,想來想去,覺得不妥,便立刻寫了一封書信,喚了人來,說道:“快馬加鞭,將這信送到紫雲縣賀知縣手中。”士兵領命而去。
敬安坐等,到了下午時候,周大回來,說道:“回侯爺,查明屬實,果然有大理寺之人出城,說是有公幹在身。”
敬安暗暗皺眉,說道:“果然如此……”稍微想了想,便說道,“派幾個人盯着他們,若真個是去往紫雲縣的,給我攔下!但要做的不動聲色。”周大說道:“侯爺,大理寺派人去紫雲,是爲何?”敬安說道:“不知爲何,大哥對月娘身份起了疑心,定要追根究底。”周大說道:“侯爺,以大公子那脾氣,倘若是見人不回報,恐怕更會疑心,且會再加派人手也說不定。”
敬安說道:“故而我只叫人去攔阻,做的不動聲色叫他們不起疑心,我方纔已經寫了一封信給紫雲縣何知縣,叮囑了他一些事宜,只要比大哥所派那些人先到,何知縣那邊自會做的天衣無縫,大哥縱然還有疑心,也無可奈何。”
周大聞言,纔去挑了幾個平日干練聰明的好手,吩咐下去,那些人自領命,快馬加鞭而去。
敬安做了這番事,才略微鬆一口氣,然而心頭卻依舊是沉甸甸的。想來想去,就又叫人來,細細地吩咐了一番,才又停了。
此刻日後西斜,敬安想到自己同月娥說的那些話,才急忙出衙門,翻身上馬,帶了人回家去。
敬安進了門,這回便先去給謝夫人請安,入內行禮,說了幾句話,纔出來,便去找月娥,進了東院,見裡頭一片寂靜。
敬安心底有事,見狀便慌慌地,快步入內,見丫鬟們拱手垂首站着,一派平靜,他才略放心,一路向內,正巧小葵出來,見了他來到,就行禮說道:“侯爺回來了。”敬安點點頭,邁步進去。
敬安入內,卻見月娥正捧着一本書,正在細細的看,敬安看見她,頓時安了心,聲音也柔幾分,說道:“月兒,……在看什麼?”
月娥見他來了,就一笑把書放下,說道:“你回來了?我是閒着無事,就隨便翻翻解悶。”敬安隨意一看,頗爲面熟,就說道:“這書好眼熟。”
月娥笑道:“你自己的書,你不知道麼?難道沒有看過的?”敬安先前只看人去,哪裡管什麼書?聽月娥說,才定睛一看,這纔想起是自己案頭的書,便拍額說道:“我忘了,平素不是很喜歡看這些,怎麼,你喜歡看麼?”雖然有些驚訝月娥竟能認字,卻也不以爲意。
月娥說道:“我只能慢慢地看,總比什麼事都不做要強些。”說話間,眉眼間一絲落寞。
敬安聽她這麼說,便將人抱了,說道:“你若是喜歡看,我就找幾本好看的來給你,這本不好。”原來這一本,是《聖訓》,乃是先皇帝心血來潮所著,因先皇帝聖明,所以他所傳下的書籍,被封爲朝臣圭臬,幾乎是人手一本,敬安雖不太喜讀書,卻也不免俗備了一本在屋內。
月娥因閒着無事,就想到要看書,然而這屋裡卻沒有,小葵先前是伺候敬安的,便說道:“娘子,若論起書來,自然是大公子那裡多,看都看不過來,只不過大公子的書……不太好借用,我倒是記得侯爺屋裡曾有一本,只是放着,也沒見他看。”
月娥聞言,就說道:“然而畢竟是在他屋裡,擅自取來,是不是不妥?”小葵說道:“那本書我閒來曾看侯爺拿着把玩,想必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侯爺又如此看重娘子,不會在意那些。”
月娥聽了這個,才叫小葵去問問,小葵到了敬安房內,伺候敬安的那些丫鬟自然是同她相好的,聞言找書,便立刻就把敬安的那一本找出來,給了小葵。
小葵便回來給月娥,雖然說繁體字有些難認,但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月娥見這本書裝幀精美,顯然是不俗之物,當下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吃力的看,雖然道理字句,嚴禁正統,讀來枯燥,卻比沒事做強。
敬安說道:“都是些治國之策,良臣之策……我曾看了幾頁,眼都花了……”月娥說道:“寫這書的人,倒好像是個不凡之人,的確是見識高人一等。”敬安說道:“那是自然……你看……”說着,手指掀開書頁,指了指某處,說道,“是先帝呢。”
月娥嚇了一跳,見那兩字乃是“乾啓”,說道:“怪道呢,既然是皇帝寫得,你竟然說看不下?”爲避嫌,聲音也低了下去。
敬安不以爲意,搖頭說道:“這本書,我大哥自看的滾瓜爛熟,我看過一次,知道寫了什麼也就罷了,他是文官,記住倒好,我是武官,記這些做什麼。”
說罷,便說道:“改日我給你找兩本好玩的書來看看。”月娥說道:“什麼好玩的?”敬安本沒有多想,被她一問,倒是想歪了,便笑着說道:“自然是好的,到時候你細細的看。”
月娥兀自不明,敬安咳嗽一聲,怕唐突了她,就轉開話題,只說道:“身子大好了麼,我帶你去見小暴如何?”
月娥說道:“我正悶得慌,如此甚好。”當下便又要了披風,敬安替她繫了帶子,月娥出門,那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哈就起身,搖搖尾巴跟上。
月娥回頭,說道:“小哈,我去去就回來,你呆着。”小哈嗚了一聲,向前兩步,可憐兮兮望着月娥,月娥不忍,敬安見狀,說道:“索性也帶他出去走走。”月娥說道:“那地方遠麼?”敬安說道:“因我怕驚世駭俗,所以養在外頭,有一段路。”月娥便說道:“帶着小哈的話,我怕他亂跑,會丟了。”敬安說道:“不如就拿繩子栓了他,也不怕丟……不過我見他甚是聽你的話,應不會亂跑。”月娥聽罷,猶豫了一會兒,畢竟還是帶了小哈。
敬安陪着月娥出門,小哈也抱了,一併上了馬車,車輪滾滾,向着郊外而去,敬安靠在月娥身邊,小哈靜靜地伏在兩人跟前,敬安就說道:“我剛回來,事情未免會多一些,等過兩天閒下來,就好了。”月娥說道:“不用,你自有公差,當然是要忙的。”敬安伸手輕輕抱了她肩膀,說道:“我什麼都不想忙,就只想同你在一起。”月娥本以爲他又要輕薄,沒想到敬安只是牢牢地抱着,除了時不時在她鬢角眉心親一下,卻不做任何動作。
一路顛簸,一直到外面有人說道:“侯爺,到了。”
敬安這才鬆開月娥,又替她整理了一下披風,說道:“小心些,這裡風大。”就掀開車簾先出外,跳到地上,接着又將月娥抱了下來,輕輕放下。小哈也自跳下來,便在林子裡撒歡兒。
月娥站定了,四處一看,果然是郊外,周遭都是些樹木,隱隱地看到一座大莊園在樹林裡頭。
敬安便挽着月娥的手向那院子而去。
到了院子門口,已經有僕人事先得知消息,等在那邊,當下就開了門帶兩人進內,卻見面前院落十分寬敞,東邊的院牆邊上,砌了很高的牆,隱隱地傳來野獸咆哮的聲響。
月娥有些驚,敬安說道:“只因母親常年敬佛,所以我不敢將小暴留在府內,只叫這些人看着它……先前也常常來看的,只不過最近忙了些,不知這小傢伙長了多大了。”
說着,那看守豹子的僕人便開了門,門扇剛開,就聽到裡頭一聲吼叫,一道影子迅速撲了出來。
敬安眼疾手快,就將月娥抱入懷中,月娥急忙看去,卻見一隻快到人大腿的小豹子撲了個空,正掉過身來。
敬安說道:“驚到了沒有?”月娥搖搖頭,只顧看着小暴,說道:“他果然是長大了。”敬安見她高興,便說道:“是,我說過養的很好罷。”月娥點頭,那邊小暴還想撲過來,敬安喝了兩聲,小暴才停下,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盯着月娥看,月娥見狀,便輕輕叫道:“小暴,小暴?你還認得我麼?”
小暴望着月娥,原地徘徊,不時仰頭髮出聲響,那尾巴像是蛇一樣,不停地擺來擺去,片刻,便向着月娥逼近過來。敬安雖跟這豹子相處甚久,知道他不會主動傷人,但是因他關心月娥心切,就擋在月娥身邊。
月娥看了一會兒,就說道:“無事,我覺得他不像是要傷我的樣兒。”敬安兀自不放心,這邊小暴忽地仰頭叫了一聲,向着月娥撲過來,敬安擔心月娥,怒罵道:“畜生!”就要動手,月娥急忙攔住,說道:“別傷他!”她急着將敬安一攔的功夫,小暴便撲過來,就好似小哈一樣,頓時撲住了月娥,雖然還未成年,卻已經夠沉重,一撲之力何等之大,竟將月娥撲倒在地,敬安急急忙忙去搶,卻聽得月娥笑道:“小暴!”
敬安驚了驚,趕緊拽了一把豹子尾巴,小暴兀自撲着月娥,敬安合身向前,將小暴抱着頭頸搬開,這才發現,這廝竟然撲着月娥,舌頭只在她臉上舔,且不停地將頭在她的頸間臉頰上蹭動,見這情形,分明已經認出了月娥乃是舊主。
敬安愕然,便扶着月娥起身,小暴就蹭在月娥腿邊上,歪着頭不停地把腦袋從她的腿上擦過去,十分親暱之狀,敬安就替月娥輕拍身上灰塵,月娥卻只顧低頭撫摸小暴的額頭,見他蹲在地上,皮毛是淺色的灰黃,頸背卻有幾道明顯黑紋,胸腹部是灰白色,尚有些許暗色條紋,尾長長,末端有幾個黑點兒,在地上如遊蛇一般微微地悠閒擺動。歪頭向着自己蹭過來之時,眼睛閉起,親暱之態,儼然如大號的貓咪,月娥不由大樂。
正在此刻,卻聽到外頭激烈的犬吠之聲,小暴本正在閉眸撒嬌,聞聲忽地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