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個月後,我又接到唐先生的電話,說老總已經出院,恢復得很好,但每天都要戴着心臟監測儀。現在他正在和老總在單位附近的公園散步,老總想和我說幾句,問我方不方便。我一聽就頭大了,平生最怵的就是去這種場所辦事,臉色難看不說,不把你腿遛細,這事肯定辦不成。小小的窗口辦事員都這樣,可想而知,所以我拒絕了。
可還沒等我把話說完,話筒那邊傳來清嗓子的動靜,有個聽上去比較蒼老的聲音問:“喂,你是小田同志嗎?”
這人說話的內容並不出奇,但語調打着官腔,好像是個領導。我知道這就是那位老總了,就回答:“我是田七,您是X總嗎?”
這人回答:“我不姓X啊……啊對對,是,我是X總。”當初這位老總通過唐先生給我的名字是化名,所以我一提起這個姓氏,趙總開始並沒聽懂。但畢竟是混場面的,反應機敏,馬上就又反應過來了。
我問趙總有什麼事,他說:“小田同志啊,做事得有始有終,可不能半途而廢、言而無信,這在社會上是不能立足的,知道嗎?”
“哦,我知道。”我暗笑,心想這官腔打得還真足,你就直說想讓我去幫你出出主意就得了,看來是趙總當得太久,習慣了說上句,張嘴閉嘴就在教育人。
趙總繼續說:“關於這個山精的事,我認爲你應該積極主動,處處替別人着想,而不是非要等別人提問要求,還要猶豫不絕、瞻前顧後。河北保定離瀋陽又不遠,連這點兒苦都不願意吃,以後還怎麼幹事業?”
我強忍着沒笑出聲來,這些詞太熟悉了,在《新聞聯播》裡經常能聽到,看來這些人受的全是相同的語言教育。我說:“趙總,不是我不去河北,我現在沒在瀋陽老家,而是在泰國呢。從泰國飛去河北,來回機票也得幾千塊,而且我做這種售後諮詢是要收辛苦費的,您要是能出一萬塊錢,我就去跑一趟。”
趙總很生氣:“小田同志,這我就要批評你了!做事怎麼能處處談錢?要是都有你這種說法,社會還怎麼建設,國家還怎麼發展?”
我笑着說隨便您,不然您就再考慮考慮,或者自己決定吧,不用我去也行。趙總可能是把手機給了唐先生,他連忙說:“田先生,我過後再給您打電話,再見。”
掛斷電話,我笑個不停,表哥問我什麼事這麼開心,我就把這事和他們講了,表嫂也笑了,說你們中國的領導就這樣。來泰國旅遊的中國人中,一眼就能看出哪位是領導,基本都是揹着手走在最前面,旁邊跟着不少人,邊走邊講解的。
當晚唐先生髮短信給我,說趙總很生氣,但也沒多說什麼,他勸我還是跑去一趟,我堅持要對方付錢,否則免談。唐先生說這一萬塊錢由我墊付,您先過來再說。我猜測這唐先生看來平時沒少借趙總的光,不然也不會主動墊錢,就同意了。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機收到匯款短信,提示已經由中國銀行匯進人民幣一萬元整。我立刻給唐先生髮短信說錢已到位,把地址給我,兩三天之後就過去。
兩天後,唐先生給我打電話,說昨晚趙總又犯病了,送到醫院住了半天,好在病情比較輕,沒繼續發展。但趙總已經很生氣,問我爲什麼還沒到河北。我說:“我和表哥表嫂的旅遊已經結束,馬上就去曼谷。”唐先生讓我儘快,趙總那邊已經等不及了。收了錢不辦事,這是趙總最討厭的。
在曼谷我和表哥兩人分開,他們直接回了羅勇,我則在曼谷直飛北京,再轉火車來到保定。唐先生開着奧迪A6在火車站接我,去趙總家的路上,唐先生囑咐了我幾件事:“第一,千萬不要說起趙總和女人在賓館馬上風的事,那件事沒幾個人知道,我處理得很好,外人也都以爲趙總是跟我去石家莊開會路上突發心臟病;第二,趙總的兒媳婦要是在家,和你說什麼話你都別理;第三,趙總的兒子不太着調,你一定要勸他同意繼續供奉山精的事,而且還得避着他老婆,以免出意外,這個事我會協助你。”
“這麼複雜?我的媽,早知道這樣我都不來了!”我不高興地回答。
唐先生連忙說我也沒辦法,跟了趙總十幾年,我和他就像乾爹和乾兒子的關係。我心裡暗笑,你要是不得了好處,能這麼積極主動。我又想起一個問題:“山精的事,除了趙總和他老伴,還有誰知道?”
唐先生說:“只有趙總和我兩人知道,沒有第三個人,連他老伴也瞞着呢。”我點點頭,心想趙總這保密工作還真好。
趙總的家在保定市西北一處花園小區內,乘電梯上到十八樓,據唐先生說,當初趙總特意要的這個樓層,寓意“要發”。
敲開趙總家的房門,是個中年婦女給開的,應該就是趙總的老伴。趙總的家是個大三居,裝飾相當闊氣,但也沒什麼品味,很顯然,房子主人是個比較有錢,但沒什麼藝術修養的人,找的裝修公司和設計師也沒什麼藝術細胞。
唐先生把我介紹給趙總老伴,稱我是小田,是從瀋陽關係單位來趙總公司辦公事的。趙總的老伴看上去很和善,滿臉堆笑地讓我們坐在沙發裡,又泡了鐵觀音,說趙總正在睡午覺,讓我們先坐一會兒。我連忙說不用客氣,趙總身體不太好,讓他休息吧。
趙總老伴嘆了口氣:“老趙也真是的,都快退休的人了,還經常去石家莊開會,這麼拼命幹什麼?那幾個副總都不到五十歲,年富力強的,讓他們去做嘛!他這人就是實惠,爲了工作什麼都不顧。”我連連點頭,笑着看了唐先生一眼,他低頭喝着茶,臉上絲毫不動聲色,跟沒事人似的,令我佩服。
這時,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從次臥室走出來,這女人圓臉,看起來很有福相,笑咪咪的眼睛。一看到唐先生和我,就走過來:“唐先生來了,這位是什麼客人呀?”
“哦,這是趙總的朋友,來和趙總談事的。”唐先生愛理不理地說,又對我說了句這是趙總的兒媳婦綵鳳。我想起剛纔他囑咐我的事,其中就有一條是不要搭趙總兒媳婦的話,不明白到底爲什麼。
綵鳳上下打量着我,剛要開口說什麼,唐先生已經發現了,連忙站起來:“嫂子,大寶在家嗎?我和小田想去找他聊聊。”
我不耐煩地伸出手想去拍拍大寶的肩膀,被唐先生一把拉開,低聲說:“千萬別在他打遊戲入神的時候碰他,他會很生氣,上次綵鳳爲了叫他吃飯,就輕輕打了他右臂一下,結果他鼠標一晃,好像是被什麼網友給砍死了,結果大寶回頭就給了綵鳳一嘴巴。”
他這一說,我連忙後退兩步,生怕惹着這位活爹。又想唐先生當着大寶的面說這種事,不怕他聽見?唐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低聲說:“他玩遊戲的時候,只要你不大聲和他說話,別的他一概聽不見。”
我說那怎麼溝通啊?唐先生清了清嗓子,問:“大寶,咱們歇歇再玩,咱們有事和你說。”大寶沒理會,唐先生又叫了兩遍大寶,他才如夢初醒,側着頭,眼睛仍然盯着屏幕:“誰?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