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似乎已經感覺到死神臨近的味道,她很討厭消毒水的氣味,那味道太難聞,太刺鼻,但是現如今,她已沒有太多的力氣去糾結與此。
她的眼皮張開後合上,似乎是在跟上天給予的最後時間做着角逐賽……正當她已無力虛弱,緩緩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衝進病房……
他瞪着躺在病牀上,薄弱得像一抹白色影子的她。
她就像累了一樣閉眼休息,那張精緻漂亮的臉蛋此刻卻顯得過分蒼白……
江昊天兩條腿就像被灌了鉛,澆築在病房門口。
“昊天……”
病牀上,彷彿心有靈犀般,沐言慢慢張開雙眼,終於擠出一絲力氣,微弱地呼喚他。
她的眼角淌下熱淚,在手術檯上看着一個個模糊來往的焦急身影,她始終難忘那張臉孔。
江昊天震了一下,然後他生根的雙腳終於能移動。
他一步一步,如臨深淵地走近她的病牀邊……
瞪著她慘白如薄紙的臉孔,絞碎了他無堅不摧的強硬心臟。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薄弱的呼吸已經斷斷續續,似乎隨時會與這個世界的氣息失去連繫……
“對不起……”
這一瞬間,他胸口深處尖銳的痛楚,漸漸擴散,成爲湖海般的汪洋――
是他推了她,才把她害成這樣的。
萬千的愧疚悔恨自責都化成了三個簡單的字眼,但她聽得懂,那三個字裡的對白。
她微笑着,搖搖頭,似乎是經歷無數傷痛後,看透了塵世後,無怨無恨的寧靜安詳。
在她蒼白臉上綻放的笑容像雪山之頂盛開的白雪蓮,即使憔悴,仍然有着溫柔的甘甜。
“好好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她蠕動了兩片泛白的櫻脣,手指蠕動了下。
江昊天皺緊眉,大手緊緊包裹住她逐漸失去溫度的小手。
他不喜歡她的口氣,好像在交代臨終遺言一樣。
“我們可以一起照顧孩子,看着他長大,你知道嗎?他很漂亮。”他低嘎着說,坐在她的牀頭,像在念情詩,她從不知道,原來他也可以有這麼溫柔多情的時刻。
樑沐言遺憾地輕搖螓首:“看來我是沒這個機會了。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昊天?”
“什麼……你說,只要你說的,我都答應。”
他苦澀地說,感覺有一盅苦藥正從他的喉際灌入,脣、舌、心臟都是苦的。
她在他手掌上的小手輕輕動了一下。
“不要怪我哥哥,也不要與齊康爲敵,這是我爸爸一生的心血……”
江昊天眉宇間的兩道厲紋深刻得如雋永在石碑上的刻字。
“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他再也不假思索地回覆她。
她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她猜得到以他雙倍奉還的個性,以後一定會和樑祁軒成爲商場上的死敵。但若兩虎相爭,得利的會是冷眼觀虎鬥的第三方。
她點點頭。
“還有……”
“你說。”他的眼眶逐漸被一種異樣的溼潤液體塞滿,滾燙的,沿着他鼻溝的軌跡滑下。
自他懂事起,他就沒有再嘗過眼淚的鹹味。
就算是曾經看着父親冰涼的屍體時,滿溢在他胸口的也只是仇恨和復仇的信念。
是她喚起了他心尖唯一柔軟的地方,也是她喚起了他沉睡的情感。
“還有……保護好孩子,不要讓……讓林雅韻傷害他……”
林雅韻?
江昊天一怔,在這種時刻她還特別提到對林雅韻的防範,可見她對林雅韻的忌諱,並不是單單是女人間天然的敵對性那麼簡單。
“我答應你,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一點點傷害。”他鄭重地承諾,如同在拿着聖經像上帝發誓的虔誠信徒。
樑沐言會心地笑了。
愛、恨、嗔、癡,終要化成一個故事,如嫋嫋青煙般,消失在天地蒼茫之間……
江昊天不知道自己正在跟着微笑,但他的笑容卻乾澀,然而他的笑容儘管再情不自禁,她也已不能辨識其中的分別。
“昊天,對不起,我……要先走了。”她微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輕訴。
“不會!你不會走的!”
他緊握她的手,牢牢的緊握著她。彷彿怕最珍視的東西,被人硬生生地搶走了。
終於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他眼中那深濃的依戀。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然後漸漸的,他感覺到她正在鬆手……
他用力握緊着、握緊着:他不止目放手,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根本是他不肯放手。
但她微薄的力氣已經耗盡,終於要化爲煙塵消失在他存在的世界……
江昊天看到她最後一眼。
那一眼沒有怨忿、沒有遺憾、只有深深濃濃的愛、還有依依不捨的戀……
那是最後一眼了。
她始終微笑看着他,畫上她人生最後一個句點。
江昊天僵化在病牀邊。
這一刻,徹頭徹腳,他全身的血液凝結成了寒冰。
等到老爺子、張媽一行人心急火燎趕進病房的時候……
他看到沐言平靜地躺在病牀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安然,她的嘴角甚至還留有淡淡的笑容……
但她已經不再呼吸了。
江企扭動僵硬的頸子,慢慢轉過頭去看江昊天……
他看到江昊天沒有表情的臉孔上,正在迅速地、漫流不止地,爬滿最剛硬、亦最脆弱的男兒淚。
此刻才懂,原來最傷心的眼淚,是一直流着,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預告:死亡是一個生命的終結;亦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