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園的大門緊掩,每日只在用膳的間隙,纔有人行色匆匆的進去送飯。
一連幾天,只要一得空,柳若棠都會到碧荷園門口盤桓。
她的眼中含淚,撫着青磚的牆壁搖頭嘆息。她的長髮在風中揚起,表情失落而憔悴,再看不出半分往日驕傲的神彩。
默認女兒的陷害行爲,或許,一開始她便錯了。
但這一系列的事情,不僅沒有打消她的報復念頭,反而讓她越來越恨齊文鳶。
她討厭現在太過謹慎的自己,連女兒都這般下場,她哪裡還有理由退縮。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魚死網破。但至少也好過忍氣吞聲,小心翼翼。
wωω⊙TTKдN⊙¢O “哦,鳶兒,你怎麼來了,莫非是你母親親又出了事?”
皇甫英見來人是齊文鳶,以爲是莫如雪的舊疾復發,心中不免忐忑。
他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額頭冷汗涔涔,語氣中帶着十足的緊張。
齊文鳶搖搖頭,眼神中充滿感激,禮貌的朝他作了個揖,說道:“有勞皇甫伯伯掛念,孃親她很好。我這次來,是爲家妹。”
皇甫英發自肺腑對孃親的關懷,讓齊文鳶心中十分爲難,她實在不知道該站在哪個陣營纔好。
以前她是全力支持皇甫英的,但父親意料之外的表現,讓她覺得父親其實也並非絕情之人。
但轉念一想,孃親都還沒表態,她這個太監又何須這般着急。
“哦,是碧姐兒麼?她怎麼了?”
出入過幾次齊府,對莫如雪周遭的一切,皇甫英還是有些瞭解。
仿似齊仲樑的妾室,也有一女,叫什麼碧兒。他只聽過名字,卻從未見過人。
理性與感性,在齊文鳶的腦海中來回盤旋,一時間,不分伯仲。
她猶豫了良久,淡淡的開了口:“是這樣,前幾天家妹不小心掉進了湖裡,喝了幾口冷水,不想卻損傷了聲帶。父親託我來求皇甫伯伯,去一趟府上。”
“纔不是不小心,分明是六小姐自己跳下去的,還想借此誣陷我家小姐。”
小滿早就看齊文碧不慣,對她處心積慮的誣陷行爲更是痛恨。她心中一時不忿,恨恨的說道。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齊文鳶拉了拉小滿的袖子,轉頭低聲的示意她不可多言。
她回過身來,朝着一臉迷茫的皇甫英微微一笑,解釋道:“皇甫伯伯,你別聽她胡說,沒這回事。”
小滿扁扁嘴,滿臉的不情願,明明就是事實,小姐爲什麼不讓說出來。
“鳶兒,剛好今天上午我也沒什麼事情,且隨你去趟府上。”齊仲樑知道齊文鳶有意隱瞞,也就不再多加追問。
皇甫弦可沒父親這般平靜,光是誣陷倆字,就讓他心頭一緊。
滿臉擔憂的偷眼向齊文鳶瞧去,這時他方纔發現,齊文鳶秀麗的面容中隱隱夾雜着幾分憔悴。
他的心中十分不忍,下意識回憶着小滿所說的六小姐的模樣,他可不容許有人欺負鳶兒。
之前他與齊文碧見過一面,卻是驚鴻一瞥,並沒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只隱約記得那是個年紀尚幼的女孩子。
就是她誣陷鳶兒麼,他心中的震驚一時難平。對這件事,他實在好奇,打算找機會從小滿那找尋突破口,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可太好了,皇甫伯伯。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吧。”
齊文鳶懷着複雜的心情陳說着這句話,她並不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是否希望齊文碧好起來。
能重新跟齊文鳶度過短暫的時光,皇甫弦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奈不住他的誠摯懇求,皇甫英深深的嘆了口氣,也只好應允下來。
皇甫弦興奮的難以自制,飛速的跑回房間裡,鄭重的換了身衣服。
青色的長袍,襯得他的臉更加的白,漆黑的眸子,如一彎清澈的池水。若是手中再多一把摺扇,便宛然是個玉面書生。
“我只是衣服髒了,怕丟了父親的臉面。”
衆人投來的目光,讓皇甫弦一陣心虛,生怕旁人看出來他是出於對齊文鳶的情誼。他垂下頭,低聲的解釋着,小臉卻紅撲撲的。
皇甫英搖頭輕笑,不禁在心裡輕嘆,這孩子,真是藏不住心事。
齊文鳶也是分外無語,還精心打扮一下,搞得她要跟皇甫弦相親似的。
小滿注視着皇甫弦,捂嘴偷笑道:“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皇甫公子這麼一打扮,可比我們大少爺還要俊呢。”
一句話說完,三個人都笑起來。皇甫弦的頭低的更深了,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果然是他的行爲太過了麼。
離開藥王谷的時候,齊文鳶戀戀不捨的想把這裡的風景記在心底。
碧水藍天,風輕雲淡,藥王谷的秋天似春日般明朗。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 若是來日有機會,齊文鳶倒是願意在這裡小住上幾日。
男女間的避嫌,作爲一項必守規則,理所應當的寫滿了中國的古代史。所以,去齊府的路上,四個人乘了兩輛馬車。
馬車聲噠噠,遠離了寂靜,奔向喧囂。
從藥王谷出來,小滿就不懷好意的看着齊文鳶,一副等人坦白的表情。
被小滿看的實在不好意思,齊文鳶放棄了抵抗,投降似的開了口:“你可別多想,我跟皇甫公子,可沒什麼。”
“那是皇甫公子單相思咯。”小滿滿面桃花,拉着齊文鳶的手,繼續追問道。
剛纔皇甫弦的表情,就算是個瞎子,也瞧得出來他鐘情於小姐。
若小姐未來的夫婿真是這位皇甫神醫的公子 ,她倒也放心。
連古人也這麼八卦麼,齊文鳶總算明白花邊新聞受歡迎的根因了,完全是全世界人民骨子裡的劣根性。
“可別瞎想。”齊文鳶擡起手,彈了一下小滿的額頭。
隨即,她掀開簾子,裝作看窗外的風景,希望能打消小滿的熱情。
青翠的山林已經遠離了視線,前方的路越來越寬闊。
陽關大道與羊腸小道通向的世界,永遠的不再同一個頻道,就像有人嚮往高官厚祿,有人卻隱居山林。
歸根到底,不過是慾望使然。
回來的路似乎永遠比去的時候短,就比如,每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因爲前途未知,下意識的便覺得路途漫漫,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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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時候,卻剛好相反。因爲知道目的,所以路程的長度在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判斷,歸途總是顯得短些。
齊文鳶就是這種感覺,在她還未做好準備的時候,馬車便已停下來。
擡頭再次望見齊府高掛的匾額,她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前一刻還在藥王谷中談笑,此刻卻又回到原點,像是做了一場短暫的夢。
皇甫英一路跟在齊文鳶後面闊步的走着,手中提的仍是那隻萬年不變的藥箱。許久沒來齊府,他的心中隱隱生出幾分期待。
雖然他心裡明白莫如雪喜歡安靜,平時甚少出院子。但對遇上莫如雪這種小概率事件,他仍懷有希望。
秋風掃落葉,春草秋日黃。
園中的枯枝敗葉,稀疏的落在青色的地磚上,別有一番淒涼的氣息。
牆角栽的花,明明前幾天還開的好好的。一夜之間竟盡數開敗了,落英紛紛,繽紛了一地,就連枝葉都泛着枯槁的黃色。
禁足已經整整五天,卻仍是沒半點要解除禁令的消息,齊文碧拿手支頤,愣愣的坐在窗邊,極目遠眺天邊的風景。
碧荷園的大門,每天只會在用膳的時間吱呀一聲響,然後迅速關閉。
圍牆外的風景,曾經簡單到觸手可及。但如今,她只能在閣樓上,透過一個狹小的窗子,來感知外面的世界。
老祖宗遣散了她身邊所有的丫鬟,只從別處調來一個,每日照顧着她的飲食起居。
由於人手的匱乏,偌大的庭院已無人打掃,落下的殘枝敗葉,更顯得她處境的淒涼與荒蕪。
連續服了幾次藥之後,嗓子的疼痛感已經消失,但她的聲音卻沒半分改變。
不治之症,這是大夫臨走時留下的最後幾個字,那種絕望,像是赤足走過刀山。
烏鴉般沙啞的嗓音,讓她徹底失去了交談的樂趣,幾天來,她悶聲不響或坐,或站,再也不曾開口說一句話。
每日送來的飯菜,清淡而簡單。祖母說她慾念太重,心計太深,吃素才能清心寡慾。
她心計深麼,若是真深,又怎麼會讓齊文鳶那丫頭倒打一耙。
她嘿嘿的冷笑了兩聲,抱怨着不公的命運,爲什麼所有人都要向着齊文鳶,而不是她齊文碧。
祖母如此,父親如此,連大哥也是如此。
如今她落得這樣結局,不知多少人會躲在背後偷笑。
齊文鳶,她用手指蘸着水,牙齒狠命的咬着嘴脣,在桌上寫下這三個字。
然後,她憤怒又用手掌將這幾個字抹去。
秋日幾多涼,冰涼的觸感傳到全身每個角落,她蜷縮在身子,臉上的表情晦明不定。
折騰了許久,精心佈置了許久,她的七情之中,如今單純的只剩下恨。
這一生,只要她有得一口氣在,就一定要把齊文鳶從她的人生中抹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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