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雖落魄,楊府撥出來的這處“別院”卻很是規正,佔地比一般農戶都大。
上房三間屋子,東邊做了楊七娘的內室,中間做了廳堂,西邊原來放着四姨娘帶過來的東西,變賣一空後就空置下來,後來四姨娘病逝,吳氏和翠花就從前院東面廂房搬了過來。
前院東西兩間廂房如今已經空置。廚房連着西廂房。後院則劈了塊菜地,種些蘿蔔白菜自家吃用。
王媒婆站在院子裡眼珠子咕嚕嚕直轉,看着這高牆大瓦又是豔羨又是不屑,視線落到前院石桌石凳上鋪着的鹹蘿蔔乾,順手抓了一把塞進嘴裡。
“連鹽都捨不得多放兩勺,還擺什麼架子!”王媒婆嚼着曬得溫熱味道寡淡的鹹蘿蔔乾,含糊嘟呶着。
瞧見上房門簾掀動,王媒婆忙嚥下嘴裡的東西,換了副笑臉迎上前去,口裡一疊聲“吳姐姐”長“吳姐姐”短,滿臉關切的問着楊彩芽的病情。
“我比你還小了幾歲,怎麼當得起一聲姐姐。”吳氏性子敦厚老實,卻不是不分是非的傻子,本來就是利落能幹的性子,之前不過是因爲識人不清,家裡又一件事趕着一件事,事關自家小姐安危才失了分寸和主心骨。
剛纔聽了楊彩芽一番話,越想越覺得劉家的親事有問題,心中本就是怒火難忍,眼角瞥見少了一角蘿蔔乾的石桌,心中更是悔恨!
這王婆子平時就愛順手牽羊,嘴上說着爲了她們好,可每次來不是偷抓蘿蔔乾吃,就是混到飯點吃過才走,家裡的伙食能比得上官裡村哪戶人家?就這樣王婆子也要賴着,可見不是個真好心的東西!
她怎麼就那麼糊塗,信了王婆子的話,此時再見,雖然得了楊彩芽的吩咐,對着王媒婆卻是無法再擺出好臉色來。
王媒婆滿肚子心眼,見狀心裡一咯噔,只怕那個病秧子楊七娘是把偷聽到的話告訴了吳氏母女,否則一向和善的吳氏也不可能跟她這樣說話。
她和柳氏分紅的事倒不怕吳氏責問,她自有說法能圓回去,怕就怕楊七娘不僅聽到了分紅的事,還聽到了劉家小兒子……
王媒婆心虛更甚,仔細打量吳氏的臉色,見她說完話也不看自己,轉身就往上房走,知道這是示意自己進屋說話,心思又活泛了起來——那病秧子恐怕沒聽到關鍵的地方,否則和吳氏母女一說,又怎麼可能還讓她進門!
也不枉她硬着頭皮再找上門來探虛實,王媒婆心中暗暗慶幸,忙跟了上去。
東間內室裡,楊彩芽已經喝完了藥,嘴裡苦得幾欲乾嘔。
見翠花倒了杯茶過來,忙一口灌下去,險些又吐了出來——這哪裡是茶水,滿是茶渣。
略一想就明白過來,莊戶人家平時哪裡捨得喝茶,至多就是買些便宜的茶磚掰了茶沫泡了待客,楊家如今連普通農戶的日子都不如,能買茶磚喝還不知道是從哪裡刮下來的銀錢。
吳氏對四姨娘和楊七娘可謂忠心耿耿,可如今家裡這樣的境況,又何苦堅持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習慣,倒顯得不倫不類。
楊彩芽暗暗搖了搖頭,勉強嚥下茶水,聽到廳堂裡的動靜,忙執起筆來接着寫字。
翠花在一旁看着,哭紅的雙眼漸漸泛出亮光,見楊彩芽寫完衝着自己點頭,忙整了整心神,大步走出內室。
王媒婆極力討好吳氏,吳氏卻是壓着怒火十句只應一句。
王媒婆討了個沒趣,卻也不敢如何,只能硬着頭皮說着車軲轆話,只求能快點見到楊彩芽一探究竟。
見翠花出來,王媒婆臉上一喜,開口剛喊了句“好孩子”,就聽翠花劈頭蓋臉問道,“我家姑娘讓我問問王嬸子,她受傷昏倒之前聽到的那些是怎麼回事?聽說過媒婆做親拿封紅吃媒婆酒的,倒是從來沒聽說過媒婆能扣下聘禮錢和人分紅的!”
“許給我們家的是一百兩聘禮,就能另外分了一百兩銀子給別人,敢問王嬸子是打算一百兩銀子聘個黃花閨女,再花一百兩銀子聘個有婦之夫一道送去劉家不成!”
“不知王嬸子手裡還留了多少,聽王嬸子如此向着那劉家,這是打算自己也揣着聘禮錢嫁進劉家去還是怎麼的?”
翠花是個伶俐能幹的,卻沒想到小小年紀還是個牙尖嘴利的!
這誅心的話要是傳出去,不論真假,她和柳氏都要被村子裡的人笑掉大牙,戳爛脊樑骨!
王媒婆聽得冷汗直冒,忙上前捂了翠花的嘴,急忙忙衝目露兇光的吳氏解釋道,“哎喲!都是誤會!誤會!”
“我一輩子在這村子裡頭,哪裡見過什麼大世面,不怕吳姐姐笑話,我做媒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聘禮的!”
“吳姐姐也知道,我家裡還有兩個兒子等着娶親,家裡就那麼幾畝地,雖是不愁吃穿,可要娶門好媳婦,這銀錢可不就吃緊。我又是做媒的,自家不做的體面了,又怎麼去給別人家說親。”
“這才一時糊塗,動了歪心思,我給白叔媳婦許的可是大頭,那銀子也不是隻給她的,是讓她打點孃家以後好幫襯翠花的。”
“吳姐姐,我跟你實話實說,劉家許的是兩百五十兩銀子,我只拿了五十兩。這大頭都是留給了翠花的,您可要信我!我難道還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成?!”
“怪只怪我眼皮子淺,又想着做了這門好親,你家姑娘那樣知書達理的性子,一定要給我謝媒,我拿了這五十兩,自然不會再拿你們家的,我這也是想兩頭好看些不是!”
王婆子聲音不高不低,屋外聽不到一絲半點,內室裡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楊彩芽嗤笑一聲,就聽吳氏顫着聲音質問道,“你這樣的好口才,死的能說成活的,白的能說成黑的!你只要願意,要糊弄官裡村的人還不容易!只是要還想着能三言兩語就糊弄我們娘幾個,卻是沒門!鄰里十年,你怎麼就能這樣欺騙我們娘幾個?!這劉家的親事是好是歹,你倒是給個說法!”
王媒婆心裡慌張,看着吳氏和翠花的反應卻是更篤定她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着先把聘禮的事先圓過去,其他再徐徐圖之,就覺得手下一痛,哎喲叫了一聲。
翠花咬了王媒婆一口,心裡暢快,跳到一邊指着王媒婆接着道,“這親事到底如何只有王嬸子知道,王嬸子自然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家姑娘說了,這門親事無論好歹,王嬸子自去找別人去,我們攀不起。”
那病秧子果然沒聽到關鍵的地方!
王婆子鬆了口氣,楊家不應,她只能去外村尋人家,不過是多費些功夫多花些心思罷了,到時候自己再多扣些聘禮錢也就找補回來了。
當初看上翠花,也確實如吳氏所說,不過是圖個近便,人家又無依無靠鬧不起來罷了。
王媒婆打好算盤,想着當務之急是安撫楊家這幾個人,不要透出風聲去,若是讓那些多事的人打探出什麼來,她可真是功虧一簣,吃不了兜着走!
王媒婆也顧不上手疼,忙擠了笑臉出來,剛說了句“這事就算了,是我的不是。”,就聽翠花冷哼着道,“親事歸親事,我家姑娘受傷的事王嬸子還得給個說法!”
“我家姑娘記得清清楚楚,是你推的她,害的她險些丟了性命!”
“柳嬸子就算一時被你花言巧語矇騙了,我就不信白叔能放任自家媳婦和你同流合污!”
“王嬸子若是不認,我家姑娘說了,就是拼着臉面不要,也要去官裡村求個說法,讓大家評評理,村裡不給我家姑娘做主,我們就去鎮上縣衙找說法!”
平頭百姓最怕什麼?最怕官府!
有理沒理沾惹上官司不是耗費財力就是丟掉性命,就是打贏了也是好說不好聽。
王媒婆沒想到楊家幾個弱女子能這麼硬氣,平時和善好說話的幾個人就這麼揪着不放了,原先的篤定和不屑早飛到了九霄雲外,張着的嘴巴抖個不停。
也不管翠花能不能主事,拉着翠花強笑着,眼神卻是飄向內室,高聲道,“這,這姑娘肯定是記差了,我怎麼能對姑娘動手動腳。是姑娘自己不小心打了個趔趄。”
見吳氏和翠花聞言變了臉色,忙急急說道,“只是這事也怨我,就不該怕翠花害羞,拉了柳氏去後院菜地說話,姑娘會跑到後頭也是我的錯,我的錯。不如這樣,姑娘如今也沒事了,這藥錢我來出。”
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翠花心中一喜,卻仍黑着臉冷哼了一聲。
王媒婆心中暗暗叫苦,一面又怕楊家傳出話一面又怕真鬧到村裡甚至縣衙,她可真就完了,忙接口道,“姑娘受了驚嚇,我之前話沒說清楚也讓姑娘生了誤會,翠花受了委屈,我這老臉真是沒地方擱了,我拿自己的體己給姑娘補償,五兩銀子,不,十兩銀子!”
農戶人家若只是靠種田,一年能有二兩銀子純收益就算好的了。
這王媒婆不是真怕了,就是那聘禮錢只怕還不止二百五十兩,自己能張口就出十兩銀子,還真是亂了分寸。
楊彩芽聽得冷笑,想着以後還要和官裡村打交道,對付王媒婆還有後招,現在不必把她逼得太緊,遂擡手敲了敲牀柱。
王媒婆聽得渾身一抖。
翠花卻是得了暗示,甩開王媒婆的手,兇巴巴道,“王嬸子的話我可再不敢信了,誰知道出了這門,王嬸子會如何編排這事。不如我和王嬸子一道去里正家竄竄門,里正要是說王嬸子的話可信,我也就信了。”
楊七娘受傷的事拿到里正那裡去說,不就得牽扯出劉家的親事!
王媒婆這下是再不敢邊妥協邊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直接高聲衝內室道,“翠花跟我去家裡拿錢,十兩銀子給了你們,這件事就算兩清了!往後是好是歹,你們楊家的門我是再不敢登了!”
可算是不***了。
楊彩芽不屑一笑,又擡手敲了敲牀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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