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雨夢佳期,秋雨淅瀝,廊長響榭。
站在朱檐之下,望萬線銀絲飄過,小院騰起幻渺如霧的水汽,熙攘傾灑在臉頰。小小水汽凝聚成水滴,沿着我的臉頰劃落頸項,沁涼之感油然而生。我伸出雙手接着雨水,清涼的雨滴將我的雙手洗滌,溼了衣袂,泥土飛濺至裙角,污了一片。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淡漠的站在原地看着我,玩味的說:看來,你真是愛上我了。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將我按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擁着我說:未央,這次是真的不會放你離去了。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在客棧的竈房中,強忍着心中的疼痛對我說:其實與你有緣分的人是皇上。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一名男子頂着漫天大雨,將一張紙條遞至我手心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
思緒漸漸飄忽,我的心緒千迴百轉,心頭的痛卻早已痛過了,沒了知覺,只能這樣傻傻的站着,想着那些只屬於我與他的回憶。那份回憶早就將我的痛淹沒,我不悲傷。因爲自己是幸福的,那個男人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對我的愛,而且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此生能得此情,我不枉在人間走一遭。
可是爲何他臨終前竟要對我說:來世寧願你我不相識,這樣便能不受傷。
我知道,你累了,正如我一樣,每日要受倫理世俗的煎熬。
兄妹相戀,世人唾棄,衆生鄙夷。
我們雖然不悔,卻都累了。
忽聞一陣輕如風的腳步聲正朝我走近,白影飄然晃過,已與我並肩而立。
收回視線,我驀然側首凝望那張如斧雕琢過的側臉,依舊淡雅如風,目光凝望着朦朦大雨之後那更遠更深之處。沒有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麼。
四個月前,王廷本是受令誅殺我與大哥,可是王廷沒有殺我,只是將我送回了鳶王府,也因此事,王廷被朝廷革職。對於他的手下留情,我沒有感激,我永遠記得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箭射穿了大哥的身軀。殷紅的血染紅了我的視線,那瞬間,我的世界彷彿只剩下紅色。
而後的四個月我便安全的呆在鳶王府,坐觀旭日東昇,臥看夕陽西下,夜宣也未再派人來誅殺我,卻未再見過夜鳶一面。現在他的突然到來,我也是冷眼而觀,他卻不說話。
“是不是你?”我很平靜的問他。
“你認爲是我?”他不答反問。
“突然放我自由,引轅羲九追出去,後稟報你的父王,用此邀功。”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是這樣看我的?”他收回虛幻的視線,側首對上我的眸,看向我眼底最深的一處。
“那我該如何看你?”我的聲音愈發冷淡如霜,而他的神色也依舊平常,沒有太多情緒。
瞬間,一道閃電劃破烏雲翻滾的蒼穹,如斧劈過。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風雅猶絕,卻藏着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知道這四個月我爲何沒有來看你一眼?”他後退一步,將目光投放回亂雨紛飛的小院,負手而立,不着痕跡的將話題轉移,“轅羲九的死,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我給了你四個月的時間讓你好好理清自己的心緒。如今四個月已過,放的下的,放不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放下?你以爲放下那麼容易?夜鳶你向來流連在酒池肉林,身邊的美女多如牛毛,來匆匆去匆匆。三名聖女都被你玩弄手心,最終害得她們沉江祭祖,而你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愧疚,這樣的你配說愛嗎?懂愛嗎?既然不懂何爲愛情,那你就請不要對我放下,你沒有資格。”聲音微微起伏,我討厭看到夜鳶那副對任何事都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把任何事都說的那樣輕鬆。
“對,我沒有資格說愛。”突然間他的聲音涌現出慍怒,紅瞳如火。“但是我不允許你繼續消沉下去,給你兩條路,一條,現在離開鳶王府,出去自生自滅。另一條,留在鳶王府,我照顧你一輩子。”
照顧你一輩子。
這幾個字是從夜鳶的口中說出來的,我卻感覺有些好笑,一輩子竟能這樣輕易說出口嗎?夜鳶果然是個不懂****的男人,若是大哥,他絕對不會輕易承諾一輩子,因爲這三個字是一生的承諾。
“我要選擇第三條。”我邁出步伐,走出了長廊,頃刻間漫天大雨將我的衣衫打溼,無情的風雨席捲在我身上。雨水浸入我的眼,口,耳。
夜鳶站在原地,沒有阻止我的行爲,被雨水侵襲的眼眸早已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我想應該是嘲諷吧,這樣懦弱的我。
“第三條路,帶我進宮見你的父王。”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是記憶中的一些殘破不堪的畫面,拼湊起來卻是那樣的刻骨銘心,永世不忘。
“進宮?”他的聲音夾雜着雨聲而來,我抹了一臉的雨水,卻又有無數的雨水打在臉上怎樣都抹不乾淨。
我點了點頭,今日將會是我最後一次在雨中放縱:“夜鳶,我能幫你,你信嗎?”
“我信。”他衝我點點頭。
聽到他的答案,我的笑容漸漸斂去,緩緩由懷中取出那張早已被雨水浸透連字都看不清的休書,我捏着它在風雨中搖了搖:“從今日起,未央依舊是大王子夜鳶的鳶王妃。”手一鬆,休書飄揚在地,無情的躺在潰爛了的泥土中,最終被泥土淹沒。
夜鳶不說話,依舊靜靜的站在廊前凝視着我。我張開雙臂迎接着那傾盆大雨,放聲道:“明日我便進宮見王上,重新做回那個冷情冷心的未央,今日請再讓我放縱一次吧,一次就好。”
“夜鳶,你知道嗎?我剛出生那會,有一個僧人說我是妖孽,乃妲己轉世,會克父,克母,克兄。所以我叫慕雪,終身沐浴着血光之災。果然,七歲那年母親去了,十四歲那年父親死了,四個月前大哥也走了……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那名僧人說的話了,原來我真的是妖孽,凡是我的親人皆會一個一個離去。”在雨中,我笑着將目光投放在夜鳶身上,娓娓敘述着心中的悲哀。
而他的目光卻閃過詫異,一雙妖異的紅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眸子,彷彿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依舊笑的放肆,笑的狂傲:“今日是轅慕雪活着的最後一日,明日,轅慕雪將隨着轅羲九死去。這個世上只剩下未央。”
疾雨飛泄,驚雷乍起,雨勢驟急,疾風吹得院內梧桐沙沙作響。
從那日起,一場撼動北國的宮政驚變已漸漸拉開了帷幕。
北國史稱,九門宮變。
·
北華殿內早因我吐出“李芙英”三個字那一刻,王上已將殿前所有奴才皆擯去,包括漣漪大妃。深深記得漣漪大妃離開時,目光中藏着的是疑惑以及敵意,由此可以看出,漣漪大妃根本不知李芙英這個人的存在。
輝煌寧寂的大殿上唯有衣角與金鑽地面的窸窣摩擦聲,王上用迷茫的目光凝視着我,卻始終沒有說話。而我卻率先開口:“王上,不知您可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
他的目光隱隱泛起清幽的色澤,似乎已經意識到我會對他講個怎樣的故事,卻依舊點頭示意我講。
得到他的許可,我的記憶中閃現出多年前那個深深銘刻在心的秘密,那個只有轅家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母親,李芙英。
“二十五年前,北國的太子奉皇命來到南國與皇甫承商議兩國建立邦盟之事,卻在途經一處小村莊時遭遇殺手的襲擊,幸得一名好心的女子相救才得以逃脫一劫。太子在女子的悉心照料下,養傷五日便已痊癒,可是他捨不得走,因爲多日的相處他已經愛上那名女子。可那名女子早已於一年前爲人婦,其夫君半年前進帝都趕考遲遲未歸,故而堅決拒絕了太子的愛意。可那名太子向來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女人拒絕過他,於是他強行姦污了那名女子。事後太子要帶其回北國給一個名分,卻仍舊遭到了拒絕,因爲那個女子的心一直系在其夫君身上,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無奈之餘,太子忍痛離開了她,回到了北國。也許這段記憶只是太子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可有可無,但是卻鑄就了四個人的一生悲劇。”
“兩個月後,女子發現自己竟有了身孕,她有想過自殺,可是她捨不得腹中的孩子,因爲孩子是無辜的。就在幾天後,他的夫君回來了,高中榜眼,擡着大紅花轎要接自己的妻子去帝都享福,卻駭然得知妻子有了身孕,在妻子的百般解釋與哭訴之下,她的夫君才漸漸平息了怒火,可是心中卻藏了一個結,一個永遠的結,沒有人能打開。後來,他們夫妻一同進入帝都居住,相較於以往的恩愛,現在的他對妻子顯得冷淡了許多,夫妻二人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就在四年後夫妻兩的一次爭吵徹底將多年來的隱忍以及怨氣全數發泄。他罵她是不乾淨的女人,說自己太窩囊,幫別人養着孽種整整四年。就在那瞬間,夫妻兩的感情破滅。”
“三個月後,其夫君貶她爲妾,迎娶了張大學士的千金爲妻。其後女子日日夜夜都要受她的刁難與冷眼,每日都要幹着連下人都不做的事,而她的丈夫也對她不聞不問,冷眼旁觀。後來,女子與丈夫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親生女兒,可是卻沒有帶來他的喜悅,反倒是喊他的女兒爲賤人,野種。”我平平淡淡的用簡短的字眼講述着一個漫長的故事,而夜宣的眼底閃過自責,流露出心痛。
他上前幾步問我:“現在,那名女子呢?”
“死了,被她的丈夫用雞毛撣子打死了。”我緩緩說道,卻見他臉色大變,吼道:“那個畜牲,朕要宰了他!”
“不用王上費心了,他已經羞愧而自盡了。”看他義憤填膺的表情,我打心底好笑,畜牲?這兩個詞用在你夜宣身上似乎更爲妥當罷。
他的臉色頃刻間有些僵硬,原本略微蒼白的臉更加無血色,眼瞳呆滯恍惚了許久終於想起了什麼,猛撰着我的雙肩道:“你怎會知曉這麼多!”
“這一切我本不知,是那年深夜大哥聲聲質問母親時,我躲在外偷聽的一清二楚。大王您還不知道嗎?我的名字叫轅慕雪,是李芙英與轅天宗的親生女兒。”
“你的大哥,人在哪?”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着問我,眼中有期待,可是我卻用最平靜的語調扼殺了他的期待。
“我的大哥,王上的親生兒子,就在四個月前被您親自下令誅殺。”看着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的慘變,我卻笑意卻愈發大,殘忍的吐出傷我最深的四個字:“萬箭穿心!”
他雙肩頓時挎下,無力的後退一步,似乎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猛然仰頭冷道:“未央你心機果然很重,拿一個死去的人說是朕的親生兒子,你覺得朕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也對,像王上您這樣卑鄙無恥強行佔有他人之妻的人怎會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甚至承認自己連親生兒子都能下手,你毀了我的母親,毀了我的大哥,毀了我的父親,更毀了我,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午夜夢迴之時難道不會被噩夢驚醒?你堂堂北國的大王,竟做出這樣齷齪之事,你配做北國的王?”說到激動之處,我竟大膽的上前扯住夜宣的龍袍前襟,瘋狂道:“你賠我的母親,賠我的大哥,還我的家!”那一瞬間,我成了一個毫無理智的瘋子,可是我卻沒有落一滴淚,只是瘋狂的指控着他。
直到夜宣用力的甩開早已沒了理智的我,衝外頭的侍衛怒道:“來人,把這個女人押入天牢,給朕押入天牢!”
他很激動,聲聲充斥在冰冷而華麗的大殿上,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他心中的恐慌,才能由此掩蓋他自己多年前犯下的罪行。
硃紅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強烈的光直射我的眼睛,我猛地閉目,再次睜開,雙臂已被兩名侍衛鉗住拖出了北華殿。我沒有掙扎,任他們強制拖了出去,猛然看見一直守在外等我的夜鳶,他滿眼的疑惑。
此時的我全然沒有在大殿中瘋狂的模樣,對着夜鳶的眼瞳,我笑了。
而他的目光卻因我的笑更顯疑惑,複雜的情緒油然可見,隱約也猜出了什麼。
“等我。”我低低對他說了聲,便被侍衛押着離開了,背後一直有一道視線直勾勾的追隨着我。踏着雨水未褪的地面,自顧自地笑了出聲,卻是那樣悲哀。
聞我之笑,押着我的侍衛像看怪物一般凝視着我。我沒有理會這異樣的目光,依舊自顧自的笑着。
忽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他也見了我,行走的步伐放慢了許多。
“參見二王子殿下。”兩名侍衛一見他便恭敬的行禮。
“她?”夜翎奇怪的看我,我也看着他。
放出來了嗎?一年了,終於還是被放出來了。看他臉色雖然沒有當初的蒼白,但是目光中卻有明顯的疲倦,眉宇間的狂傲不羈早已不復在。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就像一隻被去了爪子的狼。
侍衛答:“她在殿前冒犯王上,引得王上大怒,故而命奴才們將其押入天牢。”
夜翎不語,只是淡淡的掃了我一眼,侍衛又道:“若二王子沒有其它吩咐,奴才便先行押她入天牢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去了,目光一轉,沒有再看我一眼。
或許,他還在怪我當初利用他的事吧,但是夜綰推我入水之事已經抵消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兩不相欠。
或許未來的日子,我與他會成爲對手吧。
但我不在乎。
·
踏入天牢三日後,莫攸然來看我了,他是奉漣漪大妃之命來見我,詢問我李芙英到底是誰。我倦倦的坐在稻草上背倚靠在鐵欄,笑着凝望依稀是一身青衣的莫攸然,身側依舊配掛着那枚笛子,滿眼的憂傷。
“李芙英是我母親。”
說完後他微微一怔,滿眼的疑惑:“你母親與王上有什麼關係?”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我雙手抱膝道,輕微的迴音在陰暗的天牢中有些清冷。
“我也沒打算問個所以然。”莫攸然笑着半蹲在天牢前,隔着鐵欄與我平視,“聽說你在王上面前毫無分寸的大鬧,這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未央。”
聞言我輕嘆一聲:“不愧是莫攸然,還是你瞭解我。”
他不予置否,繼續道:“卻不知大王子竟會如此相信你,竟讓我們不要管你任何的所作所爲。”
突然間我想起那日夜鳶對我說:因爲我們是同一類人。我猛然脫口道:“因爲我與他是同一類人。”
他玩味的勾勾嘴角:“竟與殿下的答案是一樣的。”
“莫攸然,我一直都有個疑問,關於楚寰,他的身上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謎團。你可有興趣爲我解開這些謎團?”
“噢?我怎麼不知道未央你對楚寰的興趣這樣大?”
看出他對楚寰之事的迴避,我也不再追問,只道:“愛說不說,我自己有辦法查到。”
才發現,現在與他說起話來竟是這樣輕鬆,也許擯去了仇恨真的能與他做朋友。
“你可知夜翎已被放出來了?”他也不與我繼續糾纏下去,反倒是談起了那個已經被人忽略了一年的人。
“爲何被放?”
“王上以夜翎是嫡長子的身份爲由下令釋放,我以爲大王子會想盡辦法阻止,然而他卻不動聲色,任由二王子重新回宮。莫不是已經認爲他再也不具威脅,故而……”
“不會,夜鳶他不會放縱任何會威脅他的東西蔓延開,他一定是發覺了什麼,所以纔不動聲色的。”我立刻否定了莫攸然的定論。
只見他優雅的起身,用殤美的眸子俯視着我:“看來,最瞭解殿下的人是你呀。”
“他可是我的夫君大人。”我特意加重了夫君大人四字之音。
他莞爾一笑:“好了,此處我也不便多留,你自行保重吧,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丟下淡淡一聲語,悄無聲息的走出那條漆黑的過道,只聞腳步聲越來越遙遠,直到聲音消逝不見,整個天牢又陷入一片陰森的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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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五日,一道聖旨便來到天牢將我接出了天牢,並送回了鳶王府。舉朝不解,甚至有一批以漣漪大妃爲首的官員上書於王上,請求對我殺無赦,可是王上一一駁回。夜鳶近來也對朝中之事顯得莫不關己,時常不去早朝,反倒是在府上陪我對弈品茶。在外人眼裡,我這個鳶王妃與大王子夫妻恩愛,珠聯璧合。
而我早在回府那一日便移出小院,住入主屋,與夜鳶同起同臥。一府上下對我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時近立冬,屋中的珠簾被北風吹的鏗鏘作響,冷氣直逼衣襟,我立刻將前後四扇微敞的窗關上。回首見夜鳶慵懶的靠在鋪滿狐皮的臥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孫子兵法》看的仔細認真。近來他日日挑燈夜燭,很晚才就寢。
看案旁的燭火即將燃盡,我忙換上一支,金光閃閃耀的滿屋輝煌,案上擺放的燕窩蓮子湯早已涼了去,他一口也未動。我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他沒有多我細說,我也沒有多問。只是每日陪他在房裡烘着暖爐,偶爾閒扯幾句廢話,但是絕口不提朝中之事。
也許是在等吧,等一個時機罷了。
我端起案前的燕窩蓮子湯清了清喉嚨:“起來喝燕窩蓮子湯了,你每夜必喝的,再不喝要涼了。”
他順手翻過一頁,然後擡頭眯着眼望我,燭光映照在他的側臉,熠熠聲光,眸紅如鑽,更顯惑魅。
終於,他放下了收中的孫子兵法,接過我端來的那一碗早已經涼透了的燕窩蓮子羹微微蹙眉道:“怎麼做人妻子的,都涼了。”
我輕笑:“早在案上擱着呢,你自個不喝。”
他也沒多言,湯勺在裡邊攪了攪,一口氣喝下肚,隨手將碗一擱:“自你被放出天牢,這兩個月來,父王三次遣奴才過來傳你入宮,而你屢次拒絕,父王竟也沒怪罪。”
“愧疚吧。”
“愧疚?”他劍眉一挑,也不追問,只道:“你打算一直拒絕下去?”
“任何事都要拿捏得當,若不當,功虧一簣。一個帝王的愧疚之心能延續很久,但去的也快。依你對王上的瞭解,他的愧疚還能延續多長時間?”
“那就要看他愧疚的是什麼事了。”
看他拐着彎在套我的話,不禁失笑,也罷,這事早該告訴他了。於是拉過一方圓凳坐在他面前:“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施暴,害其家務寧日,還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夜鳶臉色微變,顯然意識到什麼,冷聲道:“救命恩人是你母親,親生兒子是轅羲九。”其語氣森冷無比。
“大王子果然聰明,一點便通。”
他的目光中漸漸閃過一抹傷痛,也不知爲誰而傷。
“父王生性自負,骨子裡卻也軟弱,瞻前顧後不夠果斷。他貴爲一國之王,做出此等齷齪之事必爲心中永遠的隱痛。還沒來得及爲自己犯下的錯彌補時,又誅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將悔恨不已。”很快他便平復了眼底的傷,沉穩的分析着此時,“你的母親他不愛,若愛,早早便會去尋。而那個親生兒子,亦素未謀面,真假難辨。他的愧疚頂多再延續一個月。”
“好,那就一個月後進宮見王上。”我的音方落,便聽聞外邊傳來紫衣與冰凌的低呼:“下雪啦。”
聽到這我忙推開窗,看黑夜中密密麻麻飄灑着淨白的雪花,屋中的燭光映照在已覆上一層薄薄的霜雪上,似染上了一層金黃。
“未到臘月,北國已降雪,若是在南國怕還是暖陽高照吧。”接了幾片雪花,很快便融化於手心。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那個無情的帝王在未央宮同我說起小時候的事,在說起此事的那一刻他千年冰凍的臉上出現了一層暖暖的笑意,很是好看。
夜鳶攏了攏覆蓋在身的貂裘,翻身而下,越過暖爐,與我並肩站在窗前賞雪。
看這他身上裹着的貂裘,我認真道:“夜鳶,你是否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
“怎麼說?”他頗又興趣的側首對上我的眼睛。
“你的妻子身着單薄站在窗前,不該體貼的爲我披上一件貂裘嗎?”我一派認真的對他說着。
他眉目一閃,隨性的笑笑:“這樣就算是憐香惜玉嗎?明白了。”他點點頭,又問:“那你可有當我是你的夫君?”
“一直都有當你是夫君。”
他突然靠近我,他身上散發着淡淡的燻草香。我情不自禁地後退,卻被他一手攬了回來:“既當我是你的夫君,何故怕我。”
緊貼在他溫暖的身軀之上,我不服氣地笑道:“誰怕你了。”
“真的不怕?”他一寸寸的向我的脣靠近時,暖暖的氣息噴灑在臉上,我猛然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吻,只是一陣輕微的觸感若有若無的摩擦過我脣,呼吸頓時有些急促。
一直摟着我腰間的手突然鬆開,重心不穩,後退兩步。同時我也睜開了眼簾,正對上一雙火紅的眼瞳,裡面蘊含這慍怒,我不明所以。
“不喜歡就不要勉強自己接受,我認識的未央可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似乎比窗外的寒風還要冷厲。
被他的話激怒:“難道你不想要我嗎?”說罷,我上前兩步,踮起腳便吻上他的。
看着他無動於衷的接受着我稚嫩青澀的吻,我不禁加重了幾分力氣,吻到我的脣有些疼痛,甚至於發麻,他都還是一個表情,沒有任何的迴應。
在我深覺沒趣想要退開之時,沒料到一雙強健的手臂猛然托起我的臀,我一聲驚呼,整個人已經貼在他身上。
“讓我教你,什麼纔是吻。”他溼濡火熱的舌溜進我的口中,輾轉吸吮。
我瞪大了眼睛盯這他,呼吸早已經被他的吻全數抽走,險些窒息。
想要推開他,可是,我不能。
這兩個月來,我一直與他同處一室,但是他睡的一直都是那張臥椅從未碰我分毫。
他越是不碰我,我的心就越是不安,很怕,若是我對他沒有吸引力,我的一切計劃都無從下手。
當我開始迴應他那炙熱如火的吻時,他再一次推開了我。
“連吻都不懂,還想用美人計。”他的目光很冷,看這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垂眸,微喘着氣,不語。
“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你永遠是鳶王妃,這點沒人能改變。”
他丟下這句話,徑自拉開了門扉離去。
看這那大敞未蔽的門扉,冷風呼嘯而進,捲起了我的髮絲。
夜鳶,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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