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遠征精衛營基本是全營盡數出站,只留下十幾名士兵在莊子中維持治安,如今萬家莊附近已經沒有流賊匪患,加上莊內大部分都是精衛營家眷,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留守的士兵對不能出戰嘆了口氣表示遺憾,但還是嚴格遵守了劉策指令,早早關閉了莊門,如果有流民來投,先安置在莊外,每日稀粥招待兩頓,等大軍回來再做定奪。
“我軍現在每日行軍七十里,不貪多,提早半個時辰休整,第二日提早半個時辰繼續行軍,這樣將士們體力就能保持在最佳狀態。”劉策和秦墨一道並排策馬而行,商議着行軍事宜。
秦墨點點頭表示認可,越發對眼前這個小自己十歲的少年感到神秘莫測,眼下騎的馬匹是雙馬鐙,讓自己雙手可以揮動自如,不用總是拉着馬繮以防摔落,馬蹄釘上了結實的馬掌減少了馬蹄磨損,增加了馬匹承重量,昨日看了馮英打製的器械後更是兩眼發直,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眼前這個年僅十八的少年腦子裡怎麼那麼多想法。還有練兵,傳統軍中一向以武勇爲尊,佈陣方略也是按照個人武藝所列,可精營卻反其道而行,格外注重團體作戰,對個人武藝反而不怎麼重視,而這恰恰也是精衛營從最初開始就一直屢戰慮勝的原因。當然還有最重要兩點秦墨不知道,一是擇兵,劉策選擇的兵士多是有家眷或性格老實的人,對那些膽大或膽小的不屑一顧,另外一點就是軍中將士必須學會識字……如果前者還可以慢慢揣摩,那後者就實在不是秦墨可以理解的,當兵只要會打仗就行,爲什麼要學會識字?
秦墨沒問,劉策自然也不會說,一支軍隊想要強大,裝備、士氣、訓練、待遇都必不可少,可最重要一點就是兵員素質直接影響整個軍隊發展趨勢,提升素質最便捷方法莫過於讓他們接受文化教育,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爲什麼這麼幹!毫不客氣的說,沒有素養的士兵即使強盛一時最終也會被擊敗的一天。
這種例子前世比比介是。蒙古帝國當年兵鋒直指歐亞,所過之處血流成河,但結局呢?只是曇花一現,很快就被全世界打回原形,最終還是龜縮在被大國包圍的圈子中靠出售資源賴以生存。滿清軍隊也是同樣,入關前戰力何其爆表,有“滿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可結果呢?一場鴉片戰爭立馬被打的喪權辱國,跪地求和,哪怕洋務維新折騰了一下子,由於缺乏教育支撐,到甲午年間更是被國力遠不如自身的日本打的滿地打滾,丟掉了東亞第一的名號,只因日本明治維新學的是西式的根,滿清洋務運動只學了個富麗堂皇的外皮,骨子裡還是那套封建王權思想與世界嚴重脫節……
所以劉策十分注重精衛營將士在文化上的認知程度,不惜頂住一切壓力也要讓所有將士至少能學會最基本的閱讀能力,只有這樣再加以引導,這支軍隊才能產生出一種叫軍魂的榮譽感……
十月下旬的天氣已經逐漸轉冷,大軍行至四十里處,遠處不時可以見到成羣結隊逃避流賊的百姓,見到精衛營時,一個個嚇得立馬縮在一旁不敢動彈,雙眼滿是麻木和恐懼,看不到半點希望……
劉策搖了搖頭,對秦墨道:“如今甘州各地流民遍野,朝廷還不加派兵馬平賊麼?先生士族門閥出生,可否爲我解說分毫?”
秦墨嘆了口氣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這朝堂的事水深的很,我大周立國以來一直對士族優待,士族皇權榮辱與共這你是知道的,正因爲如此大周皇權主要考慮的是士族安危,只要士族依然安穩,大周皇權就會一直穩固下去,所要做的不過是保持各方士族對皇族平衡而已,現在明面上看是整個河源亂成一鍋粥,事實上是皇族對趙元極暗暗打壓,削減趙家在河源影響力,至於百姓,那只是茶語飯後纔會談及的問題,高陽城就是個例子,城中士族門閥早就度過挽水到達蔡州依舊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受難的只是高陽城數十萬百姓……”
劉策沉思良久,看來這其中牽扯的政治因素佔了大比例,自己目前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細想……
看看日頭,已經午時時分,便下令全軍歇息開始就餐,衆將士紛紛席地而坐取出水壺乾糧吃了起來。精衛營的乾糧目前已經全部換成白麪做成的大餅,但和常規軍營中的大餅略有不同,因爲這些大餅沒摻雜粗糧且十分厚實,用菜油煎過還在內中混合了少許鹽和蔥花,不但管飽吃起來還格外香,一個基本就能頂一頓飯。
邊上的十幾個流民見精衛營士兵吃的滿嘴是油不住嚥着口水,有些餓的發昏的孩子嗷嗷直叫想要上前,但被身邊大人拉住,生恐得罪了這羣精壯的漢子。
楊又懷看了眼那孩子,於心不忍,便從包中拿出一張餅,看了眼劉策,見劉策點了點頭,便走了過去俯身在那孩子跟前:“乖,叫聲哥哥,哥哥給你餅吃……”那孩子母親趕緊把他摟在懷中,警惕的望着楊又懷。
“哥哥,我要吃餅……”那孩子還是忍不住飢餓輕輕叫了起來,楊又懷鼻子不由一酸,淚水差點滴下來,把餅塞到他母親懷裡。
他母親趕緊把餅撕成兩半一半塞給孩子,另一半遞給身邊男人,那孩子和男人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啪!”那男人剛吃了兩口,突然手中的餅被楊又懷拍落在地。那男人俯身去撿,手掌卻被楊又懷死死踩住,疼的大叫起來。
“好漢!”那婦女趕忙跪下,抓着楊又懷的腿道,“好漢,求求你別爲難他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楊又懷這才鬆開他的腳,俯身提起那男人的臉道:“你也算爺們兒?孬貨。”說完一甩起身走開。
那婦人撿起那塊餅拍了拍,遞給他男人,那男人卻不再去接,楞了楞嚎啕大哭:“芸娘,是我沒用!我沒用啊,我方競堂堂七尺男兒連頓飽飯都不能給你娘倆,我活着有啥用啊!這位好漢說的對,我就是個孬種!還不如死了算了!”說完起身就要往邊上大石撞去,那個叫芸孃的婦女死死把他拉住,兩人抱頭痛哭,身邊的孩子見父母大哭也跟走到他們身邊跟着哭了起來……
劉策重重一聲嘆息,叫過徐輝讓他分發些麪食給那些流民,只是十幾個流民,自己軍中還負擔得起他們一頓飯……
“小民方競!請頭領收留!”一頓飯後,方競當場跪在劉策眼前,眼前這支義軍似乎和之前遇到不一樣,他下定決心投效與他。
“哦?我爲什麼要收你?”劉策反問道。
“啊……”方競感覺不大對勁,其他流賊都是逼迫流民百姓爲賊,稍有不從便大開殺戒,可眼前這個身高一米八的頭領居然沒有收自己的意思,這怎麼回事?
“我精衛營不收孬種,快滾吧。”身邊正在收拾東西的楊又懷沒好氣的來了一句。
“精……衛營……那是啥?”顯然方競並沒有搞清楚這支軍隊和其他流賊到底不同在哪裡,只是發現他們軍容整齊,入眼便是擦的明晃晃的長矛閃耀着奪目寒芒,半數人身上披甲,鑲嵌着精鐵打製的粗釘,各種旗幟隨風飄揚,說不出的威嚴。
“你什麼都不知道如何收你?”劉策笑了笑,翻身上馬準備離去。
“這位頭領,可是要前往湄河鎮?我之前就住在湄河鎮郊外十餘里外的村莊,我可以給你們帶路!”方競眼見劉策要走趕忙攔住。
劉策拉住馬繮靜靜地望着他,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情感,方競被他望的頭皮發麻。
秦墨想了會兒對劉策道:“姑且帶上他吧,湄河鎮地形雖經過陳慶查探,但如此短時間想必難免會有疏漏,讓他做個引導也好,介時交戰也好應對各類局面。”
“罷了,你就跟隨楊又懷做個嚮導,若敢耍心眼……”劉策說到這兒,不再言語,意思非常明顯了。
“頭領是要去攻城?”方競一聽眼前這支千餘人不是和流賊一夥的,反而去湄河鎮作戰不由嚇了一跳,湄河鎮可是有上萬賊兵把守的物資重地,這些人居然敢去打那的主意,瘋了不成。
“怕了?怕了趕緊滾!”楊又懷來到方競身邊不屑的說道。
方競沉默了會兒,忽然目光堅定,對劉策說到:“既然頭領要去攻打湄河鎮,我方競也願意出份力!我自小在武館習得些棍棒本事,不敢自負武藝驚人,但也能在交戰中盡一份力,而且那裡地形我熟悉,請頭領務必讓我同去。”
怔了怔又道:“只是我家妻兒……”
劉策打斷他的話:“我這有份手書,交你妻兒,讓她去往四十里外萬家莊交於守莊漢子,他們會放你妻兒進去安置住處,你且寬心,附近數十里流賊土匪已經盡數被我精衛營剿滅了,一路應可保你妻兒安全無憂。”
方競一聽心頭震悍,數十里地流賊土匪居然都被眼前這個叫“精衛營”的剿滅了?看他說話不似假的,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接過手書方競大拜叩首,心下放寬不少,立馬交於妻兒囑咐了幾句,就跑楊又懷旗下一道向湄河鎮行去……
又約摸行了三十多里路,劉策下令就地休息,徐輝的隊伍立馬取下數十口大鍋開始生火做飯,並給將士分發睡覺用的棉被睡袋,楊開山則帶着數十人開始安排在四周放哨,現在天色還早離天黑約摸還有一個多時辰,趁早找來些引燃火把的乾草布條,由於營養跟上,軍中大部分人的夜盲症已經好轉了許多,也不怕流賊夜襲,當然流賊也要有夜襲的能力……
夜幕降臨,吃飽的將士們圍在篝火旁合衣裹上睡袋,劉策有令行軍期間禁止卸甲,當然鐵甲除外,畢竟沉重鐵葉摩擦嚴重影響睡眠質量,反而不利將士行軍作戰,所幸目前身披鐵甲沒幾人倒也不用過分擔心……
方競也分配到了一個睡袋,裹着暖和的棉織睡袋,方競腦中閃過無數念頭。原來自己加入了真正的義軍,兩天後就將上戰場殺敵,一下午時間他已經瞭解這支叫“精衛營”的軍隊與流賊根本就是完全沒絲毫關係,而是和自己一樣都是逃難的百姓組建而成,那個年輕的不像話的頭領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將軍親自把這羣老實巴交的漢子操練成一支軍隊,只是爲了過冬物資就敢來打重兵把守的湄河鎮……
方競感覺有團火在胸口燃燒,翻了個身,只見火光映射下,周圍士兵早就已經熟睡,彷彿根本不在意即將到來的戰爭,方競摸了摸身邊的長矛,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第二日天剛亮,方競迷迷糊糊間,就聽聞周圍一陣響動,睜眼一看,士兵們已經起身在收拾睡袋,有的正在河邊打水洗漱,幾口大鍋早就夾起來正在煮着濃濃的米粥,其中一口大鍋裡飄來肉香,原來煮的是臘肉,聞着撲鼻而來的香味,方競感覺肚子咕咕直叫……
徐輝所部每人分到一碗肉湯,畢竟屬於輜重行列,待遇不比戰兵,戰兵每人分到二兩肉加一碗肉湯,劉策打算等攻下湄河鎮後,保證自己精衛營人人有肉吃,區別只是量的問題。
早飯在衆人一片吸溜聲中很快吃完,輔兵正在收拾鍋碗,戰兵圍坐在一起擦拭着自己的兵器有說有笑,方競打着飽嗝異常滿意,暗暗發誓就衝這頓飯戰死也值了,多久沒吃頓肉了,雖然只是碗肉湯而已……
“出發!”封愁年一聲巨吼,封字旗一百五十名將士集體起立列好陣型率先走在最前列,隨後楊又懷隊伍跟上,再之後是劉策的正旗營,後面是徐輝的輜重隊和工匠夥計,最後孫承和楊開山的隊伍,一千三百多名精衛營將士緩緩向湄河鎮行去,湄河鎮即將引來一場驟雨暴風般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