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亂世,強大的實力纔是硬道理。
只要皇帝能多撐得幾年不死,對於諸方勢力而言,就會有難得的幾年風平浪靜的時間。在楊致看來,這段時間極爲寶貴。
楊致再度離京赴任的首站選在山東而不是金陵的海關總督衙門,是因爲最首要的任務是擴軍備戰。
如今楊致不缺錢,雖然軍備拼的是錢,但也不能單純依靠財力。毫不誇張的說,山東外海熊展麾下的船隊,放眼當世,堪稱無敵。楊致一直稱之爲船隊,是因他固執的認爲,那充其量就只是一支武裝船隊,與他心目中真正意義上的艦隊相距太遠。不惜代價,打造三支以上縱橫四海的艦隊,應該還來得及。
船隻的採購、配屬與改裝,武器的配置、安裝與改良……,到最終的自行建造與研發,花費大筆的銀子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需要時間。楊致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拿出來的一些近代火器的研製之法,也到了該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人員的招募與整訓,反倒不是太大的問題。有了土地與餉銀的誘惑,加上楊致親自操刀的直白宣傳煽乎,足以令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夫不眠不休的在三日之內背熟一篇《千字文》,揚帆出海拓荒發財之時的令行禁止,更是不在話下。
按照楊致與秦空雲商定的戰略規劃,秦氏也會利用這幾年的時間逐步收縮架構,將人力、物力、財力向沿海一帶轉移。兩家聯手在江浙閩粵等地另覓幾處港口或島嶼,作爲與山東外海諸島互相呼應的出海支點,在三至五年之內登陸夷州與瓊州,建立穩定的大後方基地,爾後便是將東南亞拓展爲跳板。邁向更爲廣闊遙遠的大洋了。
出了長安一路東行,楊致只在濟南停留了三天,在蓬萊停留了兩天。登上砣磯島之後。只休整了一日便一頭扎進了熊展的軍營。與熊展結伴每日早出晚歸,一切閒暇都盡心陪伴玲瓏與一雙兒女。其樂融融過得十分充實。在熊展軍中足足泡了小半年,直到過了五月初五日的端陽節,才啓程前往金陵。
雲娘果然沒有辜負楊致的期望。由她負責組建的直屬商務偵緝司,經過一年多的全心努力,儼然初具規模,開始按楊致最初的設想運轉。除了留有三十餘人在海關總督衙門煞有其事的充門面,另有在冊外勤密諜一百二十人,外線密諜近三百人。
因爲前世的特殊職業使然。楊致非常清楚一個高效的特務機構的作用何其重大,所以極爲上心。出於經費與效率方面的考慮,楊致嚴令雲娘將在冊密諜的規模控制在五百人以內。密諜各級品階仿大夏禁軍成例,餉銀與賞撫則按現行禁軍規例的三倍發放。
在金陵逗留三月有餘,已是夏去秋來。
夏曆武成二十八年九月初三日,皇帝下詔:皇四子越王趙啓已年滿十六歲,賜邸開府。西突厥索力可汗遣使朝貢,着越王趙啓會同禮部主持接待事宜。
依據大夏規制,皇子年滿十六即已到成丁之年,須搬離皇宮。開府另住。表面上看來,皇帝不過是照例行事。但在許多人眼裡,卻頗爲耐人尋味。
太子被廢之後。寧王與康王兩位皇子幾乎同時被解除兵權召回長安。如今寧王身在內閣中樞,康王擔任長安府尹。傻子都知道,太子廢而復立的可能性極小,太子、寧王、康王三位皇子羽翼已豐、各成勢力的時候,越王趙啓還只是個剛剛斷奶的小屁孩。那小子打小就沒個正形,長大了也沒見他上進到哪裡去。雖說法理上亦有繼位的資格,但無論學識、能力、德望還是實力,都很難令人將他與皇位掛鉤。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除了王一就是王二。沒有王三什麼事,繼位新君不是寧王趙當就是康王趙敢。
可在老太尉陳文遠、首輔大學士王雨農、禁軍大將軍周挺、武英殿大學士耿進、討虜大將軍曾英明等重臣。乃至福王趙行、寧王趙當、康王趙敢看來,那就不一樣了。
眼下寧王與康王兩位皇子卯足了勁在皇帝面前賣力表現。可謂你追我趕不分伯仲,皇帝突然下詔讓越王開府自立門戶,外藩朝貢負責接待,雖然是個無關痛癢的差事,但好歹也算是登臺亮相,您老人家這是幾個意思?趙啓在諸方勢力爭奪迎駕將位之時,以監國皇子身份大宴羣臣,雖是曇花一現,但留給人們的印象何其深刻?
楊致從明發天下的邸報上看到這條貌似不起眼的詔令,尤其是得知越王王府賜邸距離秦府僅有一箭之遙,腦子裡立馬下意識想到的,是皇帝當初不經意的令他以越王親衛的身份參與禁軍將領選拔,是在終南山下鄉野客棧中與秦公的初次見面,是在秦府密室與皇帝的深談,是在御花園石亭內與皇帝的攤牌,是在御書房皇帝三番五次對他意味深長的囑咐……。
如果這一切都是在六年之前甚至更早的時候着手佈局有意爲之,那皇帝的心機簡直太可怕了!……楊致深知趙啓天賦聰慧,那小子每日遊手好閒、混吃等死,對皇位似乎向來都是不屑一顧、避之不及,如果這副德性是出自皇帝的授意,故意僞裝給人看的,豈不是更加令人膽寒?!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何況人乎?那時楊致竭盡全力助皇帝挫敗太子搶班奪權,事後細想,其實未必就真的那麼理直氣壯。就自身實力而言,已是今非昔比。連老皇帝想要動他恐怕都不得不掂量掂量,我管你他媽新皇帝是誰呢!
過了重陽節,楊致擺出全掛子海關總督官樣排場,前呼後擁的前往餘杭海關分署巡視。吳越新滅不久,楊致之前在吳越境內毫無根基可言,若非秦空雲鼎力相助,在餘杭設立分署必定不會那麼順利。高調巡視,彰顯威儀,也是爲了給分署經略使高可競撐腰打氣。
耿超以平南大將軍的身份統兵鎮守餘杭,屬於超品武職。楊致是手握重權的三品海關總督,可文可武,二人官面上的身份基本對等。餘杭知府豐澤的出身與金陵知府周仁杰相彷彿,品階權勢都比楊致差了一大截。楊致一行抵達餘杭之後,正經八百的遵循大夏官制,分別拜會了耿超與豐澤。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耿超曾與楊致一同縱橫大漠,並肩浴血拼殺,彼此之間本應結下生死兄弟情誼,不想卻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二人在餘杭的會面平淡如水,雙方都是公事公辦的做派。除了幾句場面上的寒暄,竟然再無半句多話。
耿超親自禮送楊致出了軍營轅門,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不語。耿超父子兩代爲將,均是戰功赫赫,在軍中威望甚高。隨行副將見耿超意興蕭索,好心勸慰道:“此人一介商戶子弟,當初不過是大將軍麾下一個小小的五品參軍,仰仗大將軍虎威才得以一戰成名。如今看似可與大將軍平起平坐了,當今皇上聖明,卻一直未讓他再回軍中掌兵。可見於統軍征戰一事,皇上認爲大將軍勝過楊致多矣!”
孰料耿超驟然瞠目怒斥道:“你懂什麼?胡言亂語!若非楊致勇悍多謀,耿某焉能活到今日?我耿超這輩子衷心佩服的人沒有幾個,頭一個就是他楊致!如若日後真有楊致掌兵的那一天,就算只在他帳下做個小屁校尉,老子也是心甘情願!”
殊不知楊致向來對兵權沒有半點興趣,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要統率大軍在中華王朝的土地上去打誰滅誰。事實上,連這種可能性都已經越來越遙遠了。
據夏曆武成二十八年十一月明發各州府縣邸報所載,大夏在過去的近兩年間,業已裁撤地方府兵三十萬,裁撤禁軍五萬。皇帝的下一步目標,是從朔方、幽州、隨州三地邊軍再行裁撤十五萬。大夏原本多達百萬之衆的常備軍裁撤過半,保持在五十萬人左右的規模,守土衛國既已夠用,歷年以來龐大的軍費開支給國庫帶來的沉重壓力,也可大大減輕。
鑄劍爲犁,說做就做。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實實在在的不想打了。不僅是相鄰的蜀國、南楚、北燕鬆了一口氣,無疑也是大夏百姓之福。
在天下紛爭的亂世,三年的時間裁軍五十萬,需要何等的決心與氣魄?但如果說皇帝就此甘心放下一統天下的念想,那絕對是假的。
皇帝自從看過楊致奏章中陳述的各地海關衙役的裝備,其實十分眼饞。省下來的養兵耗費與餉銀,撥出部分用於採買馬匹、逐步改善裝備,大夏雄師的戰鬥力豈不是更爲強悍?
皇帝在密旨徵詢了楊致的意見之後,於武成二十八年十月陸續頒佈詔令:一年一度的禁軍將領選拔,正式定爲大夏軍制,不容有變。三年一度的武舉不變,除了武技騎射,增設兵書戰策考量。三年一度的科舉不變,增設工科取士。除了原先隸屬工部的造辦處,增設匠作處,兩處主官須由工部侍郎以上官員擔任。換而言之,造辦處與匠作處已然升格爲副部級單位。
不可好戰,不可忘戰。着眼長遠,備戰不懈,澤被子孫。楊緻密奏中的這幾句話,皇帝深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