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自稱“吳彥中”的電話,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不適感,第一反應是,會不會是吳若峰把消息泄露給“鏡”公司了?
但又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吳若峰的人品毋庸置疑,更何況即使把當時的情況說給外人聽,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誰的電話?”王巨君關切地問,“你怎麼這麼緊張?”
“剛纔有一個自稱叫‘吳彥中’的打來電話。你猜他說什麼?”我故意問。
“我哪裡猜的到?”王巨君搖頭說。
“他問我,想不想知道馬克·吉布森逃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嚴肅地回答,“他說他來自拉里·約翰遜的‘鏡’公司。”
“來自‘鏡’公司的吳彥中?”王巨君皺了一下眉。從來沒有見過嘻嘻哈哈的他露出這麼嚴肅和認真的表情。
但一瞬間他就回到了那個大大咧咧的傻大個兒。“我陪你會會他。”王巨君笑嘻嘻地說。
“什麼意思?”我問道,“你是說咱們真要見見他?這傢伙不會是騙子吧?欺負咱們年輕,詐唬咱們一下?”
“說不定這個吳彥中,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呢。”王巨君撅着嘴脣,摸着腮幫子的鬍子茬說。
王巨君執意要同我一起去見這位吳彥中先生,我也只好如此了。
有他一起倒是挺好的,省得我一個人出點紕漏,應付不來。
我讓萊塞特把情況告訴大萌、喬安娜和霍鷹,便與王巨君一起坐上吳彥中派到學校來接我的汽車。
這轎車真的是相當地豪華,我一個窮大學生哪見過這些:真皮座椅和高檔音響還不算什麼,星光頂裝飾燈和車載電視真的是大開眼界。
打開後座邊上的扶手,居然是一個冰箱,裡面還有涼爽的飲料。
我好奇的摸這摸那,王巨君反而淡然自若。
雖然他穿着一條破舊的運動褲,腳踩一雙由於刷得太久,已經掉色了的便宜運動鞋,但坐在這豪車中,大方地翹着腿,簡直是泰然自若。
他居然對這車的性能十分熟悉。我感覺有些熱的時候,他還給我指點了調節後座冷氣出風的方式。
“沒發現,你還挺懂車的呀~我可是真的不懂車,沒學過開車。”我聳了聳肩說。
“這些玩意都差不多,裝了四個軲轆就能跑,大同小異。”他不以爲然地說着。
轎車把我倆送到一個非常高檔、我叫不上名字的酒店。
這裡的奢華程度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酒店的門口,有兩位身穿制服的帥哥主動打開車門迎接我們下車。
“安先生吧。逍遙遊廳,吳先生在等您。”一個高大英俊的迎賓帥哥說到。
我這輩子第一次被冠以“先生”二字的稱號,受寵若驚地趕忙道謝。
“你帶我們去吧,我又不認識逍遙遊廳在哪裡。”王巨君大模大樣地說。他倒是不怯場,而我則十分自然地躲到他高大的身後。
酒店的大門,居然是四扇對開、幾乎有兩層高的巨大的黑色單向玻璃。
從酒店的外面完全看不到裡面,只能看到映在玻璃門上的我們的身影。
出入這扇大門的,不是西裝領帶,就是套裝長裙;我覺得我穿得太寒酸了,一身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腳上穿着運動鞋,與這個人流格格不入,深感無地自容。
王巨君反而非常大方,他跟在迎賓帥哥後面,也不在乎一身破舊的衣服,大模大樣地甩開兩條大長腿,淡定自若地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建築。
一進門,酒店大堂就給我帶來深深地震撼。
邁進大堂的一瞬間,一股清澈的芳香涌入我的口鼻,沁入我的心脾。
這種與衆不同的冷香氣讓人瞬間頭腦清醒、心情舒暢。
大堂的天花板高聳入雲,用金色燈飾點綴着,射出耀眼的光芒。
整個大堂的地面鋪滿了精美的大理石,雙腳踏過之處皆映照出人影,鏡面效果使人彷彿置身於一個無限延伸的虛空之中。
寬敞的大堂走廊上,豪華的真皮沙發和寬大的椅子被悉心地擺放在恰當的位置,鮮花和綠植點綴着每一個角落,既舒適又有活力。
大堂中央吊頂是一個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出繽紛的色彩,在整個大堂映照出溫馨的氛圍。
在大堂的一側,一個壯觀的水景牆吸引了我的眼球,流水潺潺,發出寧靜的聲音,讓我深深感覺到四個字:有錢真好。
我簡直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只剩左顧右盼了。王巨君反而非常隨意,像平時那樣自如,一點見到新鮮事物的好奇心都沒有。
沒有腦子的人真好,我想。
我們在迎賓帥哥的帶領下,七拐八拐地繞過一些擺設着精美藝術品的走廊,穿過一個栽培了巨大高聳熱帶植物的中庭,最終來到一片餐廳模樣的地方。
雖然這裡是室內,但刻意用中式仿古風格來裝修,搭建出小木屋的感覺,紅木的屋門和雕花的木窗顯得古樸而文雅,層層垂下的紗簾隨人走過帶起的輕風,微微地抖動着。
越往裡面走,我心裡越不自信。
“不會讓咱們結賬吧?”我悄悄拉了拉王巨君,耳語了一句。
“哈!”王巨君仰起頭大笑了一聲,用力地拍了我一把,豪爽地說,“安子你放心,咱們今天就吃王八蛋的,甭操心。”
“哦……”話雖這麼說,我是有點慫的。
我躲在王巨君高大的身軀後面,甚至想縮成一團躲進陰影裡。
對我而言,我吃過最貴的飯館就是大學門口的咖啡廳。
這個世界上比滷肉飯和烤羊排更奢侈的飯食是超出我理解範疇的。
到了這個所謂的“逍遙遊廳”的時候,我已經對這裡的奢侈程度有所想象了。
但真的站到門口,才讓我明白,貧窮束縛了我的想象力。
門口站着兩位美若天仙,妝容典雅的旗袍少女。
見我們到了,揮手示意迎賓帥哥退下,兩個主動上前,一左一右在前款款而行,引領我們進屋。
屋裡像是一個套間,房間的挑高雖然非常高,但反而沒有外面那麼複雜的裝修,白色的牆壁配着紅木地板,整體顯得十分潔淨素雅。
正中是一個古典的坐榻,坐榻上坐着一位身着高檔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在品茶。
這個人個子不高,身材微胖,滿臉笑嘻嘻的模樣,兩隻黃豆粒大小的眼睛滴溜溜亂轉,看起來就是個成功的商界人士。
看見我們走進門來,他從坐榻上站起身,走到我們身前。
王巨君見狀,閃身讓開。
他這個動作雖然非常瀟灑,顯得我好像地位比他高一點、他是我的隨行人員之類的意思。
但尷尬的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跟人家說些什麼。
好在對方非常客氣地伸出手,一邊熱情地與我握手,一邊說:“小安同學呀,我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嘛,你可是非常優秀的大學生呦。”
他熱烈而用力地握着我,上下搖晃幾下。
我戰戰兢兢地隨着他的動作回答說:“哪裡哪裡,吳總您過獎了,我就是一普通學生……”
沒等吳彥中鬆開我的手,王巨君的一雙大手一把抓住吳彥中的雙手,也熱烈地握了起來。
只見吳彥中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先是閃過一絲不滿,緊接着是驚異地張大眼睛,最後可以從眼睛深處看出一股幾乎要殺人的怒火。
我連忙過去扶住王巨君的手臂,我覺得他的莽撞實在是太失禮了,對方畢竟是大公司的經理,王鬍子雖然在學校裡跟所有人都不見外,出門來太過大大咧咧實在是有失體面。
這傢伙幹事不過腦子,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歡就這麼熱情。
王巨君鬆開吳彥中的雙手。吳彥中尷尬地哈哈大笑,說:“哈哈,這位同學的手勁好大呀。請問這位同學叫什麼名字呀?”
“我姓王,是隨安家宜一起來蹭飯的,是他的同宿舍的室友。”王巨君照舊實話實說,一點都不客氣。
“哦,哦,好呀,小王同學快一起請進吧,咱們一邊吃一邊聊唄。”吳彥中做出一個請進入內廳的手勢。
王巨君反客爲主地伸出一隻大手,示意吳彥中帶路。
吳彥中的臉色閃過一絲很不好看的表情,但沒有發作。
他扭過頭,領我們進入餐廳。
就在他轉身背對我倆的一瞬間,王巨君的一隻手塞到我手裡一樣東西。
我一握住,全身的冷汗就都流下來。
原來是我的護盾手錶。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在剛纔我的手錶掉在地上,王巨君撿了起來?
我沒見他這個190cm的大個子低頭呀。有一個不敢設想的可能性從我心頭冒出來:
難道是剛纔握手的一瞬間,吳彥中從我手腕上取走了手錶,而我毫無發覺;王巨君又搶着握手,把手錶搶回來了?
這完全有可能,因爲王巨君暑假前追捕馬克·吉布森時展示出的開鎖鑽洞技能,給我們每個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別看現在的王巨君身材高大魁梧,他身上可是揹負着相當了得的偷盜本領的。
如果這個吳彥中剛纔順走我的手錶,被王巨君一回合就給奪了回來,也不是不可能。
我趕緊把護盾手錶又緊緊繫在手腕上,自此刻起對身上戴着的手錶和戒指兩個寶物提起高度警惕。
緊張感瞬間取代了之前初入豪庭的自卑和登堂入室的不適,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時做好了快速反應的準備。
王巨君這傢伙原來也有這麼了不起的一面呀。
看着他平時大大咧咧,這會兒居然依然如此泰然自若,滿不在乎的樣子拉開精美的實木大椅,隨意地坐下。
接待服務的兩位靚麗的美少女遞過來溫熱的毛巾。
他一點也不客氣,理所應當地拿起來先是擦手,然後擦臉,完後隨手扔到桌子上。
“小王同學,家裡是做什麼的呀?”吳彥中已經不關心我了,麻雀一般的小眼緊盯着王巨君。
“我爸在牢裡關着呢。”他毫不避諱地說,“他是當踏馬小偷的,所以早晚都會被警察抓,沒好下場,他踏馬就是活該。”
這兩句話看似說他自己的家世,但似乎又是在諷刺吳彥中。
這兩句話噎得吳彥中難以回話,只好說:“哦……這個呀,家中有所遭遇,小王同學也是蠻不容易的呀……”
“我們這幫上大學的小孩兒,有什麼不容易的?
吃國家的補貼,有獎學金,隨便打點工掙點零花錢就過得很好了。
哪兒像吳總您,辛苦給人家打工跑腿,這麼大歲數了,還得伺候老外;
您這種職場精英看似瀟灑,實際上才辛苦呢!”
王巨君的話裡帶刺,這傢伙今天像是吃槍藥了似的,句句頂在吳彥中的肺管子上,好像專門來跟他擡槓的,鬧得我有點下不來臺。
本來在這個奢華的場合我就有點不適應,再加上王巨君奪走了主動權,我真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只好假裝沒理他們倆人的對話,跟端盤子的美女服務員搭茬:“妹子,這個……是什麼?”
我指着巨大紅木轉盤桌子上,一個熱騰騰的大碗問道。
“這是開水。”她用一種非常職業的微笑回答我。
我已經尷尬到足以用腳趾摳出一間地下室了。
尼瑪他們爲什麼要在桌子上放一盆開水……
吳彥中和王巨君完全陷入尖銳的交鋒中,倆人都沒有理我的意思了。
“小王同學呀,成年人的世界嘛,都是不容易的啦。
工作呀,讓人身不由己呀,身不由己呀……”
吳彥中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用小指有節奏地彈擊着眼前的茶杯。
王巨君抓起自己的茶杯,一飲而盡,順手把茶杯扣在臉前的茶杯盤上。
見到王巨君這個動作,吳彥中臉色大變,憤怒地漲紅了臉,咬着牙根,擠出幾句話:“年輕人呀,早晚要闖社會的呀,還是要跟家裡大人多學點禮儀呀,不然會吃虧的呀。”
“哼,”王巨君哼了一聲,挑起眉毛,滿不在乎的說,“我大學專業學的是法律。
咱現在是法制社會,不懂法的人,早晚被國家修理。談‘江湖’二字的時代早就過了。”
“呦,學法律的高材生,失敬失敬。”吳彥中咬着呀說,“小王同學,以後是想要做‘海翅子’的呀。”
“做個屁!老爹在牢裡,什麼也做不了。”王巨君毫不客氣地說,“做個俗人,也好過明明是‘老榮’出身,十來年不見,搖身一變,跑去給‘色唐點’做‘展點’。 ”
這兩句話我完全沒聽懂。我把學過的外語單詞都從腦子裡過了一遍,也沒對照上到底是哪幾個單詞。
聽到這幾句話,吳彥中大驚失色,原本探身向前,擺出一股威脅的氣勢,愣是被擠兌得身體靠在椅背上,連下巴都收起來,一點驕傲氣都消失不見了。
他揮手把站在屋裡伺候的兩名美女服務員轟出門,然後弱弱地說:“榮字門,祖師爺東方朔在上,78代弟子,摘星堂彥字輩,吳彥中。”
說完,他把雙手的拇指交叉,用一隻手的手掌包住另一手,做了一個怪異的抱拳動作。
“哈哈哈!”王巨君大笑了一通,拍着大腿。
這通大笑讓吳彥中十分尷尬。“都什麼時代了,還玩老江湖的那套?傻不傻呀?你自己不尷尬嗎?”
王巨君一邊笑,一邊大聲地說。
吳彥中的臉色已經漲得跟豬肝一樣紫紅了,他怒不可遏地死死地盯着王巨君說:“你小子膽子不小,挺敢拉口子呀,敢不敢道個腕?”
“我是王巨君。”王巨君眯着眼,不屑地撇着吳彥中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吳彥中的臉色由通紅變得煞白,一下失去了所有血色,他試探着問:“難道是小君麼?”
“對呀,吳叔,十來年沒見,您老忘了我了?”
王巨君向前探身說,“我老爸在牢裡常常說起您老來,他讓我給您帶個好呢。”
聽到王巨君這話,吳彥中癱軟地坐在椅子上,完全喪失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僅剩下一臉驚恐和膽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