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八十五章

到普安寺山腳下的宅子避雨, 這時不過是申時末,但天色卻依舊是暮色懵懵,天際有烏雲凝聚, 細雨夾風, 吹得綠竹婆娑。

這雨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停, 好在出門時也與母親說了, 若是有雨, 他們便在普安寺山腳下的宅子住一宿再回去。

看情況,今日可能真得在這宅子過夜了。

讓下人簡單收拾了顧時行以前住的屋子,再燒了熱水送來。

蘇蘊在耳房簡單地用熱水擦洗, 從耳房出來,便讓顧時行繼續擦一擦。

待顧時行進去後, 蘇蘊去把窗戶擡起, 拿起竹竿撐着。

冷風灌入, 雖然寒涼,但也能讓人清醒清醒。

顧時行繫着白色寬袍從耳房出來, 便見蘇蘊裹着單薄的衣衫站在窗戶前望着外邊細雨斜竹之景。

她一頭墨發只餘一支白玉如意簪彆着,長髮與素色長裙隨着灌入的冷風搖曳。

這像一幅美好的畫。

若不是擔心她會着涼,他能靜靜觀賞許久。

去取來了厚披,披在了她身上,這時蘇蘊纔回過神來。

他嗓音溫和地勸道:“現在已是冬季, 莫要着涼了。”

說着撐着窗戶, 把竹竿拿開, 再把窗戶放下, 只餘一條縫隙。

蘇蘊擡眼望向他, 望着他輕緩且優雅的動作。

這一年下來,他身上的氣息也沒有那麼清冷疏離了, 在她面前多了一份溫潤雅緻。

顧時行弄好了窗戶,轉頭望向她,對上了她的目光,溫然一笑,問:“看什麼?”

蘇蘊在這一瞬間,不知怎地,心裡多了幾分脆弱。上前一步,雙臂穿過他的腰側,抱住了他的腰身,貼在了他的胸膛中。

他剛衝浴出來,身上還有淡淡的熱氣,還有很好聞的氣息。

她睫羽輕顫,低聲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顧時行心裡一顫。阿蘊很少在他的面前示露弱。除卻成婚前在風雪夜的馬車中崩潰失控那一會,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在他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她向他敞開了心扉。

在心底喟嘆了一聲,隨後擁住她,低聲道:“我們誰都無法意料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們過好時下,珍惜現在的每一日,哪怕將來真的會……”

話語一頓,他還是說了出來:“回到過去,我們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

“往後每個月,你便抽兩次去看看你母親,我也會與母親說這件事。”

蘇蘊埋在他胸膛中,閉上了眼,輕“嗯”了一聲。

“你說的也沒錯,還沒影的事,我現在就杞人憂天,也會荒廢了時日。”

顧時行把人抱得更緊了些。

二人在窗後依偎在一塊,相互依偎的微弱影子也映在了窗戶上,溫馨至極。

*

時過十月,到了十一月。

蘇家嫡孫女在大雪天出生,但洗三禮那日卻是個好天氣。

蘇長清當爹了,雖然尚未能抱着女兒出門炫耀,但那張俊臉上堆滿了笑意,巴不得把“我有閨女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顧時行來時,他興奮得把人拉到一旁,偷偷把閨女抱出來給好友瞧了一眼。

“小朵兒是不是像我?”

顧時行看了眼五官都沒有怎麼張開的小姑娘,再看了眼一臉期待的蘇長清後,略一挑眉。

言簡意賅:“不像。”

步入小廳的蘇蘊正巧聽到這話,無奈一笑,開口道:“哥哥別聽他瞎說,他眼睛不行。”

顧時行轉而望向蘇蘊,眉眼溫柔:“我雙眼若不行,如何能看中這般好的娘子?”

這肉麻的話落入蘇長清的耳中,露出了嫌棄之色:“真是應景了你那名字,時行,時不行。”

顧時行轉頭眯眼望向蘇長清,嚴肅道:“錯了,是一直行。”

蘇長清聞言,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猛咳了幾聲,嚇得懷中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他忙輕晃着身子,溫柔哄道:“好了好了,爹爹不嚇小朵兒了。”

蘇蘊走近,輕瞪了一眼顧時行,然後纔看向嫡兄懷中的小外侄女。

小姑娘的眼睛雖然現在睜得還不是很大,但她知道,等再過一段時日,眼眸便逐漸烏圓透亮,小模樣也更是嬌憨可人。

蘇長清抱了一會,道不能把孩子抱出來太久,也就先把孩子抱回了房中。

不一會後再從房中出來,拉上顧時行還有幾個妹夫一同去飲酒。

蘇蘊便也就去了女眷那處。

今日幾姊妹,不管是蘇雯,還是有身孕四個余月的三姐姐都在。

因是大喜的日子,便是有什麼恩怨都放在了一旁,臉上都帶了笑意。

蘇蘊來時,她們笑得正歡。

蘇蘊坐下後,問:“幾位姐姐都在說什麼,怎笑得這麼的歡?”

蘇芩掩脣笑道:“還能說什麼。”說着看向了蘇語嫣。

得,蘇蘊頓時明白了,又是蘇語嫣與四姐夫的趣事。

蘇蘊現在倒是對蘇語嫣沒有什麼太大的看法了,明白了是她與四姐夫的趣事,頓時來了興趣,所以也一臉好奇的望向蘇語嫣,等答案。

蘇語嫣罵道:“就這麼好奇,怎就不去那巷子與那七大姑八大姨打聽?”

素來溫柔的三姐姐笑着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才與蘇蘊道:“你四姐姐她呀就是個迷糊的,以爲自己有了身子,然後來了月事就以爲自己見紅了,一個人悶悶的哭了好久,她也是昨日才知道自己沒有身子,滿是失落。方纔見了四妹夫,他還讓我安慰她。”

“三姐姐!”蘇語嫣撇嘴,隨後吶吶地道:“我本來以爲自己有孕的時候就已經夠擔驚受怕的了,偏生還來了月事,我還以爲是小產了,我怎麼能不怕?”

說到“小產”二字,一旁蘇雯的臉色僵了僵,笑意也淡了許多。

蘇家三姑娘安穩道:“你們三姊妹今日才成婚,孩子的事慢慢來。再者也別那麼急要孩子,若是婆母好說話,就說等到滿雙九年歲再生。”

一旁的蘇語嫣不解地問:“爲何?”

蘇家三姑娘淡淡一笑,因都是自家妹妹,也不避諱,直言道:“一則夫妻才成婚,正值新婚燕爾之際,太早分房睡,不利夫妻感情。”

三個新婚小婦人,有兩個面色不自然了起來,蘇蘊偷摸瞧了她們一眼,也一致假意露出了幾分羞澀。

“二則,生孩子風險略大,而年紀越小便風險越大,雙九年歲就是最合宜的時候。”

蘇蘊也是打算等再過一兩年纔要孩子,其實也是這麼個原因。

而顧時行……她覺着除了這個原因外,還有三姐姐說的第一個原因。

可房.事頻繁,總怕有意外,所以顧時行尋了好些避孕法子,他有時更是用了藥來避孕。

接着蘇家三姑娘又說了好些調理身子的法子,再者就是夫妻相處之道。

蘇蘊也認真聽進了耳中,畢竟她雖與顧時行有過四年的夫妻關係,可相處之道的經驗幾乎沒有。

等離開蘇府,已經是未時末。

蘇蘊現在真的也擔憂一覺醒來後,又回到了上輩子,所以現在很珍惜與這輩子親近之人相處的每一刻。

*

不知不覺,快要到年關,蘇蘊打理着侯府的花銷。

顧二嬸假借着幫忙的由頭,幾乎每日都會過來。

今日顧二嬸離開後,賬房的管事爲難的與蘇蘊道:“娘子,這二房大娘子每隔一段時日就從賬上支出好些銀子,日日說二房的用度拮据,不夠花使。”

蘇蘊問:“那往前母親如何說?”

管事道:“夫人只說二房日子難過的話,就寬鬆一些,只是……”

“嗯?”蘇蘊微擡眉。

管事拘謹地道:“可這些時日二房大娘子不是說二公子弱冠了,要添置一些新衣。就是說三姑娘身子也長了,也要添置新衣,再者年歲也大了,要添置一些首飾。還有就是說她自個的身子不好,也從庫房取走了好些補品。”

蘇蘊聞言,問:“可都有記下二嬸嬸都取了多少銀子,和物什?”

管事應:“都記下了。”

蘇蘊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在年底給兩房發年銀的之前,二嬸嬸想取多少銀子和物什,都讓她取,莫要阻攔。但唯一的一點,就是一定要清楚的記下她都是用來做什麼的。”

若無意外,現在顧二嬸所取的東西,沒多少是給自家用的。都是假借着給自家兒女和丈夫添置行頭的由頭,討去銀子和物什往孃家送。

顧二嬸孃家的長兄不在了,但還有一大家子。那一大家子中還有一個幾十歲的弟弟和兩個二十好幾的外侄。

明明都有手有腳,可卻是半點謀生都不做,只依附着嫁入了侯府的妹妹過活。

顧二嬸也不知怎麼想的,只要那邊尋上門來裝窮要銀錢,她就從沒拒絕過。

她一人也就養活了一大個孃家。

二房過得清苦,就有一個原因是她沒底線的幫襯孃家。

顧二叔素來不管家中後宅的事,也不怎麼清楚,但她那幾個兒女,還有兒媳卻是對此有所怨言,只是還未爆發而已。

如今,她就給她們一個爆發的機會。

也好治一治顧二嬸這把婆家的銀子當成大風颳來的行徑了。

十二月中旬,蘇蘊讓人把銀子和一些年貨送去了三房,而二房那處只送去了一些吃食。

上午送去的,下午二房那邊的人就聽到了三房都已經得了銀子和布料,糧食,以及貴重的乾貨。

當即顧二嬸就與女兒,兒媳,還有小兒子來了大房的院子,到顧夫人面前討要說法。

不多時,還在庫房中的蘇蘊就被喚到了顧夫人的院子去。

聽傳話的人說二房來勢洶洶,蘇蘊也不着急,而是讓賬房管事把賬冊拿出來,然後才從容不迫的往婆母的院子而去。

蘇蘊入了廳中,全部人的視線都往她望去。

在廳子右側坐着的顧二嬸黑沉着一張臉,看到蘇蘊的時候,臉上是難掩怒氣,重聲問道:“不知世子娘子是何意,爲何不給我們二房年銀,而且也只給了這些個破爛玩意來打發我們!”

在一旁的地上,放的都是蘇蘊讓人送過去的零嘴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