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

館中契丹人安頓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韓岡每天都會前來拜訪,與蕭禧扯些不着邊際的閒話。談天說地,就是不說人事。

這段時間中,蕭禧並沒有開始敲竹槓,索要土地和歲幣,而是當自己是跟往年一般的正旦使,老老實實地聊天說話。

但韓岡明白,這只是猛獸即將開始捕獵前的平靜,虛假的安寧而已。只因爲蕭禧還不知道他們國內到底有沒有開始配合他的行動。

路途隔絕數千裡,縱然事前相約,中間也會有不少出乎預料的意外,以至於計劃難行。但有一點讓阻隔內外的辦法行不通——國使和本國是可以以書信往來傳遞消息的。富弼當初在遼國談判,連家信都能收到,遼國給蕭禧發來的信函當然也不可能阻止,想看到其中的內容都是幾乎不可能。

韓岡相信,蕭禧很快就會收到信,那時候纔是真正交鋒的開始。

就在這一片祥和的時光中,韓絳終於到了京城。

作爲三度宣麻的首相,理應是天子敬而羣臣畏,門生故舊無數,跺跺腳,半個朝堂都要發抖。韓琦、富弼、文彥博這些元老重臣,儘管都沒有都堂三度宣麻的榮耀,可照樣是逢年過節皇帝都要至書問安的人物。

但韓絳是個例外,總的來說,他之前兩次出任宰相,在政事堂中理事的時間卻不足兩年,實在太短了。不足以讓他培養下足夠的聲威和人脈。

韓絳第一次出任宰相,是爲了讓他能安穩地坐上陝西河東兩路宣撫這個位置,指揮好第一次橫山之役。若是功成,當然就可以挾潑天之功安返朝堂,做個名副其實的首相。可惜他失敗了,連政事堂的主位都沒有坐上去便罷相外任。

其第二次出任宰相,則是王安石第一次辭相後,爲了保證新法不被廢除,而推薦了韓絳接替自己,並提拔了呂惠卿。在計劃中,一相一參合力,完全可以爲新法保駕護航。可惜韓絳和呂惠卿先打了起來,反而被人脈更爲深厚的呂惠卿給壓制住了。最後韓絳受夠了,自請出外。

這兩次拜相,倒讓世人看到了韓絳無能的一面,弱勢如此的宰相,只會丟人現眼。這一次他還能回來再度相國,私底下都傳只是因爲他的籍貫。

拜見皇后,拜見太子,然後去福寧殿向天子問安,望着重病臥牀的天子唏噓了一陣後,首相便正式入主政事堂。

而韓岡這邊,每天除了上殿議事和陪客以外,他在樞密院這邊逗留的時間也變得長了起來。他正在樞密院的架閣庫中翻找舊日談判的記錄。不論蕭禧要的是土地,還是歲幣,有過去的記錄在手,就是一張好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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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韓岡正在樞密院的一間特別安排給他的小廳裡,埋首於故紙堆中。一名小吏匆匆而來,說是章惇和薛向有急事相商。

韓岡立刻放下手上的卷冊,起身跟着小吏往正堂去。

到了地頭,章惇、薛向都在。一見韓岡,章惇便遞上來一份奏章。

韓岡展開草草瀏覽了一遍,便合上了這份來自於新任樞密使的奏摺。“子厚兄、子正兄,你們怎麼看?”他問着。

“此乃司馬昭之心。”章惇毫不客氣。

呂惠卿到底想做什麼,正如章惇所說,是路人皆知。基本上只要對舊事和呂惠卿的身份稍有了解,那麼答案就呼之欲出。

“……但這是個好主意。”韓岡想了想後便說道,“不是嗎?”他問着,看着薛向。

薛向默然片刻,然後點了點頭,“的確。”

“子厚兄呢?”韓岡又徵詢章惇的意見。

章惇斷然道:“不會讓呂吉甫一人撿便宜,愚兄是當仁不讓!”

薛向端起茶杯低頭喝水。少了一個進士銜,他沒有跟章惇競爭的資格,故而也就沒有太多的想法。但他還有幾分懷疑,“真能如願嗎?”

“政事堂中兩個相公都到了,還有一個張邃明,而且韓玉汝還沒走。而西府這邊可就子厚兄和子正兄兩位副使。縱然一貫是東風壓倒西風,卻也不能太過分。”韓岡笑了一笑,“而且,內外必須平衡吧?”

雖然沒有明說,但章惇趁這個機會想要什麼,三人都是心知肚明。

“我會讓呂吉甫如願以償的。”章惇拍板,“反正攔他也徒惹麻煩,讓他留在陝西又如何?只是玉昆。”他看着韓岡,“皇后那邊……”

“可不只是皇后,福寧宮那邊必須要家嶽出馬。”

“此事不消說,愚兄自會去跟介甫相公商量的。”章惇道,“不過韓子華和蔡持正可就不好說了。”

“此事也不需要他們同意。若是反對後出了意外,他們能擔待得起嗎?”韓岡說着便起身,準備告辭離開。

“玉昆。”薛向叫住了韓岡,“你是打算放在河北,還是在京東?”

“當如子正兄舊日之意。否則就未免顯得太咄咄逼人,少了點轉圜的餘地了。”韓岡笑了一笑,“誰讓呂吉甫要留在關西呢?這麼一來,關東可就必須稍稍留一點輾轉騰挪的空間了。”

從樞密院出來,韓岡先回了太常寺。王安石那邊他今天並不準備過去,等明天再說——想來今天章惇會設法與王安石聯絡——從宣德門出來回家,往王安石的賜第走一遭可是要繞不短的一段路。

聽見韓岡進來的動靜,蘇頌也沒動彈,頭也不擡地邊動筆邊問道:“玉昆,呂吉甫的新奏章可聽說了?”

這纔多長時間啊!竟然都傳到蘇頌耳朵裡了!

韓岡忽然覺得若是自己進了政事堂,第一件事是先把通進銀臺司中的胥吏都給清洗了再說。邊疆重臣的奏章內容竟然這麼快就給泄露了,好歹拖個一夜再向外傳!

坐了下來,他回道:“當然。方纔才送到西府的。”

“呂吉甫到底是想做什麼?當真是因爲看到興靈的遼人蠢蠢欲動,不敢遽然離開京兆府?”

韓岡冷然一笑,“章子厚說他是晉太祖之心,不知子容兄知不知?”

蘇頌放下筆,擡頭直直地看着韓岡:“宣撫使!?”

“自然。”韓岡點頭,蘇頌能猜到一點也不出奇,呂惠卿的想法實在太明顯了,“呂吉甫想要的只會是一任陝西宣撫。”

“這樣他回來後就能穩坐西府之長的位置了?”

“當然。”韓岡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諷刺無比的笑容,“他還可能會有別的想法嗎?”

看看韓絳,爲了能讓他坐穩陝西、河東兩路宣撫的位置,可是將他拜爲宰相。一任陝西宣撫,當然就只有參知政事或是樞密使夠資格。

呂惠卿若是接了樞密使的差事後就直接回京,試問他如何能壓制得住樞密院中的一干副手?呂惠卿做過參知政事,在中樞參與變法的那幾年,更是。在京百司中,他有很大的影響力。如果回到政事堂中,就是隻做參知政事,也照樣能與宰相分庭抗禮。

可他現在去的是樞密院,論起軍事問題上的發言權,軍功赫赫、威震南疆的章惇,主管軍費開支、在後勤運輸上才能卓異的薛向,甚至還在樞密院門外的韓岡,他一個都比不上。能改變這一局面的辦法,要麼是設法往東府調,要麼乾脆就立一份說得過去的軍功。

呂惠卿選了第二種——如果換做韓岡來選擇,肯定也是選擇後者——這是主動和被動的區別。而且軍功不僅能用在一時,還能用在日後,升任宰相時也是最好的依仗之一。比設法求天子開恩可好得多。

“這可不容易啊。”蘇頌嘖了一下嘴,“章子厚和薛子正準備出手幫忙了嗎?”

處在章惇和薛向的位置上,肯定是不方便公然阻撓呂惠卿的盤算。就算出手干擾,使得陝西宣撫使司無法成立,呂惠卿回來後照樣還是樞密使,一樣壓在他們頭上。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就算要壞了呂惠卿的好事,也只會秘密行事。表面上不是中立,就是支持,明着反對是不可能的。

“對他們都有好處。”韓岡道,“現在只要看東府那邊了。”

“官家呢?”蘇頌眯了眯眼,眼神深沉起來。

“王禹玉、呂晦叔現在何處?”韓岡正色反問。

蘇頌嘿然一嘆,的確,天子現在已經壓不住各自異心的朝臣們了,否則王珪和呂公著怎麼會出外?嘆了幾聲,他又問韓岡:“那玉昆你呢?你怎麼想?”

韓岡輕笑了起來:“小弟可巴不得呂吉甫在外多留幾年。”

看見韓岡臉上的笑容,蘇頌明白了。韓岡的心思從來就不在官位上。前後五次拒絕樞密副使的誥敇,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呂吉甫可從未有過領軍的經驗。”蘇頌提醒韓岡。算計可以,但忘了根本可就要自食苦果。

“好歹呂吉甫在永興軍路待了這麼長時間。”韓岡並不擔心,“而且別人倒也罷了。呂吉甫論才智、論能力、論心術,都不在章子厚之下,尤勝小弟。有他鎮守關西,而且還是以守禦爲主,可比當年的韓相公要穩妥得多。”

說實話,論起在長安任職時的表現,呂惠卿比起司馬光要靠譜太多了,也當在韓絳之上。王安石當年提拔起來的所謂“新進”,也許在品行上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其實舊黨元老也是一般貨色——但論能力,絕不輸於那些名臣。換個環境,不參與到變法之中,也是照樣能脫穎而出。

當年呂惠卿最初可是先得到了歐陽修等名臣的推薦,對其學識、才能和爲人讚不絕口,這才被薦到王安石的面前。有他鎮守陝西,絕不比任何人差。

“而且宣撫司成立,”韓岡笑了一笑,“對小弟辦好手中的差事也是件好事。”

蘇頌沉默了一陣後,復又開口:“玉昆,你可知道。在你回來之前,蔡持正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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