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七)

韓岡看看左右。

廳室之中,人心惶惶,甚至還有好幾個面色如土的。廳中人雖多,又已是春日,但還是讓人感覺到了冬天的刺骨深寒。

只是議論了一下石嶺關爲何被破,好像倒是把人都給嚇到了。

如果僅僅是太原知府的私心那還好說。但若是河東軍內部的問題,導致了戰鬥力的急劇下降,可就完全不同了。只要明確了這一點,當然會讓每一位河東文武官員都變得提心吊膽起來。

尤其是威勝軍,從太原南下,可就是這裡了。而直攻東京開封,佔據世間最爲富庶繁華的城市,對任何北虜都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樞副,當速向朝廷請求援軍!”威勝軍知軍急聲說道。

“這是自然的。石嶺關到底怎麼破的,爲此尋根究底也挽回不了,先擋住遼人才是正經事。不過援軍之事諸位可以放心,我出發時,樞密院已經在調遣人馬,此時第一批應該已經啓程了。”

韓岡的話讓衆位官員稍稍放心了一點,但依然是懸在喉嚨裡。援兵能不能趕得及,這還真不好說。畢竟太原近而開封遠。

“那河外的兵馬也得調回來,還有西軍……”威勝軍知軍正說着,卻不意發現韓岡瞥過來的眼神冷厲如刀,心臟猛地抽了一下,慌忙停了口,戰戰兢兢:“下官逾越了。”

韓岡笑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放在心上,不必在意。可一衆官吏哪個會當真,全都不敢再開口了。

十餘人環坐廳中,卻悄然無聲。只有韓岡意態自如,喝了一口茶,只聽他悠然嘆道,“這一回總算是明白爲什麼後唐莊宗莫名其妙就敗了。”

韓岡的話說得讓人莫名其妙,這不緊不慢的態度也讓人聽着上火,威勝軍的官員惶惑地眨着眼,都不知該如何接口。

“難道不是‘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田腴念着歐陽修的評語。河東的敗局在開戰前就已經決定,至少前一句正好能印證得上。

“那是國敗,而不是軍敗。後唐莊宗之勝,勝在上下一心,其敗,是敗在失了軍心。若軍中將校皆忠於莊宗,僅僅是李嗣源、石敬瑭有反意又能作何爲?北面的幾個知府知州是否私心大過公心且不論,僅僅是將帥無能,難道其他人就沒有問題?”

韓岡從身邊的一名班直的身上抽出一柄腰刀,刀身上黑白紋路交織如花,識刀之人一看便知這是柄鑌鐵寶刀。

拿着刀,對着衆人:“若是以刀來比官軍。提刀的手是朝廷,將帥是刀柄,朝廷控制着將帥,而決定刀砍向何處。而士卒是刀鋒,士卒越勇猛,刀刃也就越是鋒利。一把名刀在手,便能萬軍辟易。而刀身呢?那是什麼?”

將帥和卒伍之間是些什麼人,答案人人知道,但廳中卻沒人開口。

“是雜階的軍校?”威勝軍知軍好歹給了韓岡一個面子。

“正是!刀身脆弱不堪,即便鋒刃再利,也一樣派不上用場。若是刀身堅固,則鋒銳差一點也無妨。”韓岡笑了一笑,“你們也許不知道,馬刀和斬馬刀並不算鋒利,甚至還有些鈍。但刀身堅實,一刀下去,就算碗口粗的木頭一樣能砍斷。若是雜階的軍校得力,這一仗不會打得那麼難看。只是換個將帥,一兩年的工夫,能跟皮室軍打得有聲有色的河東軍,哪至於就變成了廢物?!”

韓岡想說的是從隊正、十將、將虞候,到都頭、指揮使這一干不入流品的雜階軍校,也就是後世的士官。士官不得力,使得將帥們對戰鬥力的影響過於深重,而大宋爲了防備五代之患弄了個“將不私軍”出來,這就使得一支軍隊的戰鬥力隨着將領的變動,而急劇波動。

韓岡一直都認爲自己很重視參謀和士官制度,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在河東的時候,在這方面做得實在太少了。

將爲一軍之膽,也是首腦,而下面的軍校則是骨骼、血脈。當有能力有聲望的將校紛紛被奪職、左遷,剩下的士兵即便依然精銳,也不過是一堆派不上用場的死肉罷了,何況換上了一羣廢物,士兵們的戰鬥力如何可能保持下去?人心都散了。

這是世間的通論,之前韓岡和黃裳、田腴討論代州之失時,也正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是犯了大錯誤。一個合格的組織體系,至少不能將希望放在一人的身上。

封建軍隊在組織力上與近代軍隊有着天差地遠的距離,參謀體系以及士官培訓制度便是其中原因之一。

“明明士兵們都有不弱的戰力,甲冑兵械更是當世無雙,但僅僅是將帥無能,卻變得人見人欺,連險關要隘都沒守住,這並不能視爲理所當然。”“在幕中,是幕僚不得力,在軍中,則是軍校不得力!”

韓岡發了一番議論,打了一個岔,看似不着調地抱怨,使得廳中的官員們還是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但各人的臉色卻都緩和了許多。

見威勝軍的官員們不再爲遼人而惶恐,韓岡也不亂開話題了,輕咳了一聲:“說回正事。遼人這一回南下,攻下河東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意外。否則,就不會在攻下代州後,有近十天的時間沒有南下的動靜,僅僅是劫掠代州鄉間。還有河北,竟然被阻擋在保州、霸州而不能深入,對北虜來說,就是一個失敗。這也是證據。可見其內部並沒有做好開戰的準備,只是爲了配合興靈之爭,而不得不倉促發兵。”

韓岡一掃廳中,見人們都在用心聆聽,喝茶潤了潤喉嚨後便繼續說道:“不過對我皇宋來說,雁門關的失陷也同樣猝不及防。朝廷整頓兵馬需要時間,基本上要到半個月之後纔能有大批的援軍抵達。在援軍抵達之前,還要靠河東上下一心。”

“樞副放心,威勝軍上下一切遵從樞副之命。”知軍起身,帶着衆僚屬向韓岡表態。

韓岡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他們都坐下:“再說眼前事。石嶺關日前淪陷,從石嶺關至太原百里有餘,又是穀道,即便佔據石嶺關後立刻發兵南下,現在最多也只是前鋒攻到了太原。至於遼軍主力想要進入太原腹地,至少還有兩三天的時間,甚至更久。”

兩三天時間其實也很短暫,只是沒人敢說出口。

“諸位可知遼軍進入太原府後,會先往哪邊走?”韓岡用考官的眼光審視着威勝軍的官員們,“太原四通之地,北虜會先攻何處?”

“是榆次!”其他人還在思考,一名官員卻已經應聲,“北虜入太原後,第一步當是榆次縣!”

這名官員坐在下首處,只比縣丞、縣尉高一點,四十多歲,穿着八九品的青袍,聽口音不是北人。

“你說說爲什麼遼人的第一目標爲何絕不是威勝軍,而是榆次?”

“榆次是井陘的出口,一旦北虜佔據了榆次縣,便能斷了河北和河東的聯繫。倘若北虜直接南下,而不顧井陘,卻有被河北軍截斷後路的危險。”

遼軍的動向很容易猜,如果是在沙盤上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不過現在沒地圖、沒沙盤,想要做判斷,就要靠平日的積累了,需要在軍事和地理上有一定的認識。

韓岡甚至有幾分意外,從這個官員的外表上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你是本軍的陳判官吧?”

之前韓岡剛剛住進驛館的時候,趕來求見的威勝軍和銅鞮縣的十餘位官員一個個都自報家門,但韓岡哪裡可能全都記下來。只有知軍、通判和知縣記住了。其他人只認了臉和官職,加上一個姓氏。

那官員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回話道:“下官陳豐,今忝爲軍判。”

“不是進士出身?”

官員若是有進士資格,自報家門時不會不提,東華門外簪花遊街那是一輩子的榮耀,但這位卻沒有提,應該不是進士。

陳豐話聲頓時磕絆了一下,羞惱地漲紅了臉,進士出身的官員看不起非進士出身,在官場上也是常例,但當着衆人的面,由樞密副使問出來,卻還是傷人得很。很有些勉強地說道:“下官是治平四年明經科出身。”

“十四年了。”明經科雖比不上進士,但在官場上也算是有出身,爲官十四年只爲一下軍判官,算得上是升得慢了,“應該怎麼做?”

陳豐聞言精神一振,又是喜色上面。韓岡正盯着他看,這一下子對陳豐的看法卻頓時低了三分。忽喜忽憂,這城府心性上差了。

不過陳豐心中的激動遠比臉上表現出來的更勝一籌。他都四十多歲了,還只是一個下軍幕職官,多半一輩子升不上去,至於轉官那根本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現在一個機會落在了眼前,陳豐怎麼可能不激動。韓岡的幕府對他這一等小官來說,等於是龍門了。只要能跳過去,讓韓岡滿意了,雖不至於立刻就能飛黃騰達,但至少京官朝官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先要保住太原不失。只要太原城還在,北虜就不能肆無忌憚。”

“如何保住太原?”

“當速招援軍。只要有大軍在外,北虜便不敢隨意攻城。”

“援軍遠來,一時間可派不上用場。”

“……也不必援軍力戰,只要讓遼軍和太原城中知道有援軍就行了。”

陳豐雖不能說是對答如流,但每個問題,他也只是想了一想便能做答,這讓韓岡很滿意,可說是驚喜。

“表字呢?”

“呃。”陳豐一時沒領會過來。

“我是在問軍判你的表字。”

一陣狂喜涌上心頭,陳豐連忙道:“不敢當樞副的垂問,下官草字公滿。至公至正的公。滿招損、謙受益的滿。”

韓岡轉頭對威勝軍知軍道:“我來此倉促,制置使司連架子都沒搭起來。現在身邊缺一個掌機宜文字的,打算將公滿暫借到制置使司中來,不知可否割愛?”

第三百零三章 不悖(七)第二百章 火箭(八)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二)第一十九章 波瀾因風起(下)第七章 蒼原軍鋒薄戰壘(二)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十)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八)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九)第一十四章 臥薪三載終逢春(上)第二百一十七章 變故(十四)第七章 蒼原軍鋒薄戰壘(一)第一百一十六章 慶雷(下)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六)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六)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十二)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八)第四十一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第一十七章 籍籍人言何所圖(中)第三十七章 蒿目黃塵顧世事(中)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中)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五)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三)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四)第一十七章 家事可斷百事輕(下)第二十四章 自有良策救萬千(下)第一十二章 共道佳節早(九)第四十三章 長風繞城遙相對(上)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四)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議(十二)第四十四章 豈懼足履霜(中)第三十章 狂潮漸起何可施(中)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第一百七十九章 變遷(六)第三十章 衆論何曾一(一)第四十四章 聞說紛紛意遲疑(上)第二十一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三)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三)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下)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下)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六)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十五)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三)第三百零一章 不悖(五)第四十三章 南北(三)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一)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三)第四十五章 儒生合在賢能舉(中)第二百七十五章 長風(十二)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一)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七)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七)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三十)第一十六章 夜涼如水無人酌(下)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十五)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八)第四十七章 豈意繁華滋劫火(中)第四章 豈料虎嘯返山陵(三)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七)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四)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九)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一)第七十八章 塵囂(九)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九)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二)第三十章 狂潮漸起何可施(上)第一百二十六章 消息(中)第二十章 千山紅遍好憑欄(下)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十)第五十四章 南北(十四)第一百六十四章 京師(六)第八十三章 塵囂(十四)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六)第四十三章 親屈天人九重問(下)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十)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第一百二十一章 伎倆(下)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一)第一十一章 誅心惑神幻真僞(下)第二十二章 明道華觜崖(一)第一百四十七章 梳理(十七)第一十七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下)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十三)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六)第五章 九州聚鐵誤錯鑄(三)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一)第四十八章 南北(八)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十)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六)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十四)第三十四章 彩杖飛鞭度春牛(中)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九)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三)第一十八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二)第一百二十三章 撲朔(中)第五十三章 南北(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