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卻不曾料到,順帶把自家的樓也給砸塌了一半?
這會兒,兩個女人哪還敢幸災樂禍,哪還能笑得出來?
曲雅南恨不得刀了李定安:“好心當成驢肝肺……他神經病啊?”
“別罵了,電腦拿來……”
馮攸然抓起茶几上的皮筋,三兩下就將長髮束了起來。
曲雅南猝然醒悟,光腳跳下沙發,抱來了筆記本電腦,開機後遞了過去。
馮攸然點開文檔,輸入密碼,打開《進貨目錄》,再輸入密碼,再打開《各分公司賬目》,再再輸入密碼,纔是《良品坊瀋陽店明細》。
分公司賬目一週一報,哪些已銷售,哪些還沒賣出去,哪些在店裡陳列,哪些又在庫房,一目瞭然。
各品類更是登記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包括材質、出產地、年代、進貨渠道、進貨時間、進貨價格等等,標記的清清楚楚:
甚至都不用對編號,只需看一眼電視,看直播間播放的是哪個貨架,馮攸然滾一滾鼠標,就能找出這座立架上所有物品的圖片和信息。
就比如現在,李定安點的是二號展架上的白瓷執壺,筆記本的屏幕上,同樣是這一件:
名稱:清代雍正官窯蛇頸執壺。
出產地:福建德化。
品質:高仿精瓷。
年代:2018。
進貨時間:2019。
成本價格:60000。
建議售介:520000。
……
第二件是一隻螭耳尊,編號SY201123,再看具體信息:仿明代萬曆年間著名民窯“仙關吳震”的醬瓷尊。時間是2020年,進貨地是景德鎮,進價88000,建議售價38萬。
還是高仿的精瓷!
“SY180130!”
仿三國時期的魂瓶魂亭,進價16000,建議售價60萬。
依舊是高仿。
“SY220915!”
仿明代隆慶官窯“灌園督造”宮廷內用倭角洗……
“SY17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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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唐代邢窯青瓷三足盤。
“Sy210414!”
仿北齊六十頭窯的黑瓷虎子。
“SY230329!”
這一件是上上個月才進的,仿宋代耀州窯的褐釉印花碗……
也就十分鐘,近百個平方的展廳,十幾座瓷器展櫃全被李定安過了一遍,等同於馮攸然和曲雅南也跟着過了一遍。
然後,畫面一變,又到了書畫展廳。
宋代名家蘇漢臣的絹本《童子戲竹》,仿的。
明代宮廷畫師邊景昭的紙本花鳥《雙鶴圖》,仿的。
元代明家高克恭的《秋山晴雨》,仿的。
晚清著名女畫家的絹本工筆《花下仕女》,仿的。
還有啓功先生的巨幅中堂楷書,《泌園春雪》,仿的。
仿的……仿的……還是仿的……
看的越久,兩個女人的臉色越難看,感覺李定安手裡的記號筆就像是一根針,一下接一下的紮在她們的心口。又看了兩件,馮攸然“啪”的合上了電腦。
曲雅南蠕動了一下嘴脣,最終沒敢說話。
其實兩個人之前就討論過:李定安看這麼快,還看了這麼多家,會不會出錯?
答案是:應該不可能。
這並非盲目信任。
從滬上拍賣會之後,馮攸然就開始蒐集信息,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財力,恨不得李定安每天穿什麼顏色的褲衩都想知道。就這樣,整整調查研究了數月,相關的資料快能堆滿一個房間。
所以,要說誰是最瞭解李定安的人,估計裴淑慎都得排她們後面。
基於這個前提,既便覺得李定安這一次的舉動很是不可思義,沒辦法用道理解釋,但她們還是斷定:李定安絕對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但輪到自己頭上,兩個女人卻無比希望:你看錯了吧,你肯定是看錯了。
可惜,願望很美好,現實卻很殘忍……
兩個人默然不語,只是盯着電視機。鏡頭裡,李定安不急不徐,記號筆依然一下連着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畫面定格,停留在書畫展廳的最後一座立櫃前。
有人隨機做着統計,打在公屏上:李安之耗時二十八分鐘,做過標記的古玩共計三百四十二件,其中瓷器一百八十三,字畫一百六十一。
要是按標籤上的售賣價格計算:價值八千七百餘萬。
再換個角度:之前的安本齋、盛京收藏、長白山論劍等幾家加起來,可能金額都沒這麼多。
曲雅南的臉色越來越白:“他想幹什麼?”
馮攸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發現了!”
發現什麼,那幾只瓷杯?
怎麼可能……
話到了嘴邊,曲雅南卻說不出來:他連身邊有警察都能發現,有什麼不可能的?
幾隻杯子的軌跡太明顯,設計的也太刻意,李定安稍動點腦子,就能猜到是有人故意送到他手中的。
然後都不需要找什麼關係,通過企業信息、相關報道,就能查到曲雅南、曾近光、良品坊,其實就是一回事。
當然也就能知道,有人故意把他引到了瀋陽……
“他……他怎麼心眼這麼小?”
“已經夠大度了,不然,就不是店裡的這些!”
馮攸然苦澀的笑了笑,“比如,各公司每個季度的宣傳信息、每年春拍秋拍的宣傳圖冊,以及公開的成交紀錄……他只需要像對付長白山拍買那樣,一期一期的點評,你猜會怎麼樣?”
對啊,會怎麼樣?
這已經不是有幾件贗品的問題,而是以往的拍賣會中,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講不清來歷的東西。確實,這是公共的秘密,家家都這樣幹,但是哪家經得起查?
一個搞不好,馮攸南就得進去……嗯,她也得進去!
一瞬間,曲雅南的頭髮都立了起來。“怎……怎麼辦?”
“別急,他沒準備趕盡殺絕,可能是給我們的警告,也可能是念在曾近光跟前跟後,畢恭畢敬的份上,對我們網開一面,所以暫時不會有大問題!但該做的預防必須要做:伱現在就動身,去瀋陽一趟,當面向他解釋:我們真的沒有惡意!”
警告,網開一面?
要是之前,曲雅南絕對會嗤笑一聲:呵,就憑你?
知不知道良品坊有多大,背後的實力有多強?
你連只螞蟻都算不上。
但現在……
曲雅南騰的站了起來:“解釋到什麼程度?”
“只要是警察知道的,全部告訴他!” 馮攸然嘆了一口氣,“剩下的,說一半!”
說一半?萬一他嘴不嚴……
話到了舌根底下,曲雅南又咽了回去:都到這份上了,還能怎麼辦?
“我明白了……”她又指了指電腦,“那這些東西?”
“你不用管了,我讓曾近光處理!”稍一頓,馮攸然竟笑了起來,“說不定壞事就能變好事,但前提是:李定安不搗亂!”
“我保證讓他不搗亂!”
“嗯!”馮攸然點點頭,又想了想,“只要他有要求,全答應他!”
“好!”
梳洗、換衣服、收拾行李……
曲雅南手忙腳亂,馮攸然拿起了手機,想了一下措詞,拔了出去:
“馮總!”
“交待的有些多,你最好記一下:第一,發佈聲明……第二,準備接機……第三,再次發佈聲明……第四,捐款:一億……”
像是嗓子裡夾了片樹葉,曾近光的聲音止不住的發顫:“一個億?”
“對,一個億……放心,肯定能賺回來!”
曲雅南正在穿鞋,不由的頓了一下:明白了,馮總爲什麼會說壞事能變好事!
而恰好,電視屏幕晃了一下:金頂翹檐,青牆素瓦,朱門高樓……瀋陽故宮!
嘖嘖,你還真去?
……
鏡頭是第一視角,完全能感覺到拍攝的人那種閒庭信步,悠然自在的心態。
但是,直播間裡的氣氛卻很詭異:到這個時候,播故宮的畫面,總不能是李安之突然奇想,給網友雲導遊一下吧?
但這裡不是古玩店,也不是收藏品公司,更不是拍賣行,而是國家一級文物展覽機構,是東北最高歷史文化藝術殿堂,是文旅界的一顆明珠。
換種說法,光每天接待的遊客就上萬人,所有的宮殿都對外開放,網上更有全景VR,要是有不對的東西,輪得着李定安來找?
當然,有類似心理的,全都是外行。
別人怎麼想的不知道,反正何安邦和呂本之這會兒都挺發愁。
隨着鏡頭一點一點的往前移,他們好像看到突然有一天,有人站在國博和故宮的展廳,指着張大千的畫:假的,全都是假的!
不是幻想,是真的有假的,昨天才找出來的,而且是十好幾幅。
他們甚至懷疑,當初捐贈的時候,張大師心知肚明。
就國博和故宮都不能避免,那瀋陽故宮呢?
每年接收的捐贈那麼多,誰能保證其中沒有不對的東西?還有有償徵集、重資竟拍的物件也不少,誰敢說不會打眼?
但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則是替李定安發愁:他手中的筆但凡點下去,東三省文博界,就會被他得罪了個乾乾淨淨。
而且這還是他絕不走眼的前提下,萬一要是看錯一件,樂子就大了……
兩人愁眉苦臉,煙一根接着一根。項目組的研究員們也跟着他們抽,十多杆煙槍賽着冒,會議室裡就像着火了一樣。
“哐啷”一聲,門被推開,馬獻明拿着手機走了進來。
呂本之精神一振:“怎麼樣?”
“打死不接,視頻、短信一概不回!”
何安邦吐了口煙:“說了你還不信:別說你,就是吳湘給他打,他也絕對不會接!”
呂本之直嘆氣:“這得得罪多少人?”
“大不了以後不去東北!”
“那上面呢?”馬獻明撓了撓腦門,“會不會有什麼看法?”
何安邦更不在乎:“能有什麼看法?”
剩下的他沒敢說:說不好,就有幾分樂見其成的意思。
不然王永謙和顧問組都在瀋陽,這都三四天了,該知道的早都知道了,怎麼不見他們勸一下李定安?
因爲李定安剛剛經歷過的那些,他們上個星期才經歷過:一羣瀋陽故宮的館員指着鼻子和他們吵,整整吵了一個星期。直到王永謙一怒之下,掰折了金偶的一根手指頭。
所以說,他們沒幫着李定安湊把火,就夠厚道了……
轉着念頭,他又看向了屏幕。
嗯,李定安怎麼沒動靜?
不管是視頻中,還是視頻外:鏡頭一直在移動,先去了東七間樓和西七間樓。這裡原先是滿清入關前的匠做處,也就是宮廷造辦處的前身,入關後改成了庫房。
現在則是展廳,不過還是庫房的樣式,凡內廷用品,都會在這裡陳列一部分,所以東西非常多,也非常雜。
速度不快,李定安也確實沒有停過,只是捎帶着拍了拍。
下了樓,他又去了日華樓、霞綺樓、師善齋、協中齋。這幾處都是乾隆後建的,供隨行的大臣、宮人居住或辦公,東西比較少,相對精緻些。
鏡頭依舊沒有停,直播間的李定安也沒動,網友不停的問:他手中的筆怎麼不往下點?
還有粉絲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後悔了。
研究員們頓時笑了起來:這又不是之前那幾家,還能隨便拿一件就假東西?
能找出一兩件就不錯了……
馬獻明點了一支菸,慢悠悠的吐了個菸圈:“說不好就像網友說的,這小子醒過味來了,準備隨便找一件糊弄一下?”
何安邦頓了頓,又搖了搖頭。同時,呂本之也嘆了一口氣。
瞻前顧後,拖泥帶水,從來都不是李定安的做事風格,他要麼不做,如果做了,就會做絕。
正這樣想着,何安邦不由的眯了一下眼睛:感覺鏡頭移動的速度變慢了?
這是哪?
左翊門、右翊門、蟠龍柱、高月臺、金水橋、九龍壁……這是太和殿,不,崇政殿。
瀋陽故宮的最中心,皇太極時期的金鑾殿!
再看鏡頭,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不止是何安邦,呂本之、馬獻明,以及十多位研究員,都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贗品在這裡?
下意識間,所以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一眨眼,就會錯過最精彩的一幕。
接近四點,馬上就要閉館,大殿裡的遊客並不多,但李定安依舊很慢。
他繞過蟠龍柱,看了看石獅子,又瞅了瞅日晷和嘉量,還在龍椅前停了幾秒鐘。
然後又看了看龍椅四周的鶴式燭臺、薰爐、塔式香亭、甪端、大象,又看了看屏風,最後對着“正大光明匾”拍了張照。
轉了一圈,看他走向北門,所有人竟不約而同的感覺心裡一鬆。
就是嘛,這裡能有什麼東西不對?
但隨即,他們的眼睛又瞪了起來。
李定安又朝裡走,出了崇政殿,到了大正殿。
這裡是皇帝舉行重大典禮、百官朝賀、接見外使的地方,所以更爲莊重,更爲寬闊。
陳設的物品不多,但大都是大器物,就比如近一米方圓的鼎,比人腰還粗的花瓶,小樓似的大鐘,以及大半個人高的大鼓。
李定安徑直往前,站到了瀋陽故宮的第二把龍椅前。然後,就不動了。
畫面極爲清晰:瀝粉貼金的牆上,掛着一幅巨大的玻璃框,裡面是一幅絲繡的地圖:《皇輿全覽圖》!
這幅地圖有問題?
開什麼玩笑,舉世間就只有這一幅。
既便放在京城故宮,也是獨一無二的鎮宮之寶!
正在狐疑,視頻中響起兩個字:“機紡!”
剎那,所有人頭皮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