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康熙王朝》中有一段非常經典,非常感人的劇情:爲防患於未然,康熙將平定三藩,力挽狂瀾的周培公貶至盛京,軟禁十一年。
十一年間,周培公殫精竭慮,漚心瀝血,制《皇輿全覽圖》,臨終前託人獻給康熙。
康熙龍顏大動,後悔萬分,守靈一夜,也觀圖一夜……
劇情當然是假的,因爲時間不對:周培公死了七年後,初版的《皇輿全覽圖》才面世。而以當時的科技技術,別說周培公足不出戶,就是給他派輛飛機,再給十一年的時間,他也做不到這一步。
但地圖確實有。
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重新劃分邊境,康熙下令,重繪《山海輿地全圖》。
而到唐熙五十六年,也就二十八年後,《山海輿地全圖》才初步定稿,康熙御批爲《皇輿全覽圖》。
之後,大清邊境戰爭不斷,疆域不斷擴大,地圖時有改動。又過了四十四年,到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平定準噶爾叛亂和大小和卓叛亂,收復XJ全境後,補上了最後一塊版圖。
然後,乾隆令各部、各省再次堪定,重繪《皇輿全覽圖》。
至此,中國疆域北起蒙古唐努烏梁海及西伯利亞,南至南海,包括曾母暗沙、南海諸島,西南達XZ達旺、雲南南坎、緬甸江心坡。
西抵蔥嶺、巴爾喀什湖,東北抵外興安嶺,包括庫頁島,東南包括臺灣、澎湖羣島……國土面積達一千三百餘萬平方公里。
也是自古至民國之前,最大、最全、最爲詳細、最爲精確的中國地圖。
既便到現在,偶有邊境爭議的時候,外交部門的對外辭令中就會出現一句話:自古以來……依據就來自於這裡。
所以,這不單單是一幅地圖,不僅僅是一件文物,除了歷史、文化、藝術等等影響,還具有極爲濃厚而強烈的政治意義。
但李定安現在卻說:假的?
一瞬間,感覺像是平地裡響了一聲炸雷。
網友們一臉懵逼,直播間裡的鄭萬九、錢金玉、江靈雨也一臉懵逼,正拿着手機聯繫專家的馮攸然,正和副總、公關部經理商量怎麼發佈通告的曾近光同樣一臉懵逼。
奔馳車裡,高勝東手一抖,手機掉了下去,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曲雅南的腳上,腳面當即就青了一塊,但曲雅南只是皺了一下眉頭。
她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機屏幕,連疼都忘了。
掀翻瀋陽古玩界的天算什麼,他這是把東北文博界的根都要給掘了?
……
會議室裡,何安邦張着嘴,腦子裡一片空白,手中還夾着煙,已經燒到了海綿。
何止是得罪人?
但凡他走了眼,就得被釘到文博歷史的恥辱柱上。
不知不覺間,菸頭從指縫間滑落,掉到了襯衣上,一眨眼,就燙開了一個洞。
但大腦依舊處在半當機的狀態,他無動於衷,眼睛還盯着屏幕。隨即又“呀”的怪叫一聲,跟個猴子似的跳了兩下,抖出了一堆火星子。
呂本之的手被燙了一下,卻連着整個身體都顫了顫,馬獻明也被燙了一下,才似如夢初醒,一聲驚叫:“他怎麼敢?”
天知道他爲什麼敢!
十多位館員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好久,纔有人問:“是我聽錯了,他說的‘織紡’?”
“不,就是‘機紡’!”
“那就是看錯了?”
沒人吱聲。
鑑畫先看絹和紙,這是字畫鑑定師的基本功。如果功力再深厚些,經驗再豐富些,比如像丁立成、楊麗川,連絹的年代,哪裡產的都能推斷出來。
如果換李定安呢?
至少在國博和故宮內部,從上到下都公認,他的字畫鑑定水平要比楊麗川都要高,就連楊麗川自己也承認。
所以,真就不敢說他是不是走眼了。
但要說這幅地圖是假的?
感覺比李定安看走眼的可能性還要低……
呂本之掐了掐眉心,又看了看楊麗川:“能不能看出來?”
楊麗川眯着眼睛盯着屏幕,本能的搖了搖頭:“隔着屏幕,而且有反光,不太好判斷!”
是不太好判斷,還是不敢判斷?
既便換成何安邦,這會兒也只能這麼說。
他牙疼似的咧着嘴,皮鞋底踩着菸頭,不停的轉,不停的轉……
……
王永謙端着茶杯,好像忘了往嘴邊送。
秘書還拿着手機,就跟雕塑一樣。屏幕還停留在通訊錄的界面,霍然就是李定安的手機號。
剛剛,領導預感不太對勁,說要給李定安打電話,提醒一下他動靜別鬧的太大。結果電話都還沒撥出去,天就塌了。
就差了那麼一分鐘。
王永謙稍一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電話不用打了,去請項老師!”
“好!”
秘書頓時醒悟,但剛轉過身,門鈴卻先響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秘書打開門,項志清和另外一位字畫專家站在門口。
來不及寒喧,王永謙開門見山:“項老師,你能不能判斷出來!”
項志清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現在只是圖像,看的不太真切,所以把握不是很大。最好還是去一下現場,看看實物……”
把握不是很大……什麼樣的把握,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後者,不然項志清就不會想着去看什麼現場,看什麼實物,上趕着被人奚落、嘲諷……
這麼一想,好像他還記着前兩天被人指着鼻子罵的事情,準備去落井下石?
“現在去,不太好!”
王永謙舒展開眉頭,放下茶杯,又輕輕的往後一靠:“動靜已經夠大了!”
換種說法:對方已經夠慘了,您老就再不要添火了。而且項志清一去,事態就會再升級,一是不好處理,二是對李定安也不好。
限定在這個程度,就剛剛好!
“好,那就不去!”
項志清又有些擔憂,“會不會出什麼波折?”
波折肯定有,而且不會小……
王永謙稍一怔,明白了他說了的是什麼意思:“放心,不會!”
“行,那我就沒什麼問題了,那王處長你忙!”
項志清起身告辭,王永謙起身,親自把他送了出去。 人走了,秘書關上了門,他又嘆了口氣。
項志清浮沉半生,年高德劭,不會那麼沒分寸,心眼更不會那麼小,所以,最後這句話纔是重點。
還真就說不準!
想了想,他從秘書手裡接過手機,找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人被你哄到瀋陽,伱就要負責到底……嗯,就這樣!”
嘟,掛了!
張漢光都驚呆了,看着已掛斷的手機屏幕,很想好好的問候一下王永謙的家人。
你特麼搞清楚:他去瀋陽,和我有一毛錢的關係?
現在鬧出麻煩了,你讓我負責,我負責你大爺……
越想越氣,張漢光恨不得把手機給砸了。
鬱悶了半天,他又敲了兩下桌子:“給那兩個打電話:把人給我看好了!”
“啊……李定安有危險?”葉高山愣了一下,“不至於吧?”
“我當然知道不至於,我擔心的是當地部門:尋畔滋事、擾亂公共秩序……這兩條,隨便哪一條他都能夠得上!”
別說,照現在這個事態看,如果人家抓他,還真就不是師出無名,亂扣帽子。等人被抓進去再去要,扯皮倒是其次,關鍵是耽誤時間。
其它都不提,就於正則這老牛拉破車的速度,再過三年也破不了案。
所以,張漢光……哦不,緝私局上下比誰都希望這小子趕快滾回京城……
“好!”
回了一句,葉高山拿起手機,又稍頓了一下:“說不好,那兩個就得暴露!”
“都這會了,還裝個屁?”張漢光指了指屏幕,“你以爲他爲什麼敢這麼折騰,動靜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收斂一下?”
哈哈……明白了:扯着虎皮做大旗。
“行,知道了……”
葉高山撥着電話,但都還沒打出去,突然“砰”的一聲。
不是指揮中心,而是從大屏幕中,也就是李定安的直播間裡傳出來的:
“砰砰……開門!”
我去……
葉高山眼睛一突,見了鬼一樣的看着張漢光:你這嘴被開過光吧?
……
時間回到兩分鐘前。
當傳出“機紡”兩個字,就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直播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隨即,就如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我了個大操,這可是鎮宮之寶,假的?”
“鎮宮之寶算個屁?知不知道外事部門的好多資料,依據的就是這幅地圖?”
“好傢伙,這要是走了眼,李安之豈不是得被祭天?”
“這話誇張了,《皇輿全覽圖》又不是隻有這一幅?相反,流傳下來的版本極多:有銅雕、有木刻,絲織、刺繡的也不止這一幅。紙製的更是一大堆,有關部門都有原本,好幾家大圖書館、博物館都有收藏!”
“但由乾隆御覽,以及嘉慶、道光、咸豐三位皇帝御筆的刺繡地圖,卻只有這一幅!”
“這倒是……原本有兩幅,都是乾隆於二十六年元旦在天地壇祭天時,爲彰顯武功令工部繡編的。一幅留在了京城,後不知所蹤。這一幅是當年夏,乾隆東行盛京於大政殿祭祖後留下的。所以說,舉天下僅此一幅,很有歷史記念意義。”
“要是拿去拍賣,不得上百億?”
“至少!”
“那就好,不涉及政治問題就行……差點就以爲李安之得進去吃幾天公家飯!”
“沒那麼懸乎,就算走了眼,就算涉及了也到不了這份上。當然,以後混體制是別想了……”
“爲什麼這麼說,難道就不能是:他說的纔是真相?”
“可能性不大:自從故宮開放供遊客遊覽,這東西一直襬在這裡,已經三十年了。要是有問題,不會到今天才被發現!”
“那假如……是假如昂:要是假的,哪真的去哪了?”
“我靠……不敢往下想了!”
正議論紛紛,直播間又傳來李定安的聲音:“之前就說過,但我現在再重申一遍:我會爲我所說的每一個字負責,所以,我的態度很明確:這幅地圖是一幅贗品!
甄別也很簡單,不需要多高的科技含量,也不用請專精雜項的老專家,更不用看幾位皇帝的御筆是不是真跡、織物的年份是不是清中期!”
稍一頓,李定安又笑了笑:“請兩位紡織廠的老工人,前後用不了十分鐘就能判斷出來:是人工刺繡,還是機織!”
“這是要正面對線?”
“從他踏進故宮門檻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對線了!”
“你這說法不對,應該是從三天前,那兩位姓金和姓付的專家說他徒有虛名、欺世盜譽開始,李安之就已經正面剛了!”
“嘖……現在纔想起來,繡品和絲織物,就屬雜項!”
“我靠,怪不他特意提了一句:專精雜項的老專家?”
“哈哈,實錘了……”
“正常,擱誰都一樣。再借用一句流傳很廣的話:你可以質疑人品,但你不能質疑我的能力和專業性……”
“不管是他走眼了,還是地圖確實有問題,李安之這也算是全國聞名,青史留名了!”
看到這條評論,李定安眼睛微眯:只是一幅地圖而已,哪至於這麼誇張?
但動靜確實不小,後續的影響也很深遠。
其實他還順帶着看了一下鳳凰殿正在舉辦的瓷器展,也發現了幾件有問題的東西。所以,起初沒想鬧這麼大的。
但又看到兩條短信時,腦子一熱,就沒控制住。
一條是吳湘發來的,說是有人通過上面,要求學校方面給他施加壓力,讓他適可而止。
另外一條沒有署名,但說了很多,大意就是:前途無量,來日方長!
但李定安覺得,前途這個東西,只能靠自己掙,而不是靠誰施捨,也不是誰嚇唬兩句,就能攔得住的。
所以,就成這樣了。
反正都這樣了,那就這樣吧……
嘆了口氣,他準備客氣兩句,然後下播。
剛站到鏡頭前,李定安還沒開口,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開門,派出所……”
直播間頓時譁然:“李安之完了,查水錶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