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地十分溼滑,空氣極好,且陰涼,若非下雨頻密,倒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上山之前,少年給每個人都弄了根爬山用的粗木枝,因越往上,地便越溼滑,行走起來並不方便,有手杖在,起馬多一分保障。
“這麼危險的地方,你經常來嗎?”妙音接過手杖,朝着少年問道。
少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道:“別的地方也輪不到我們採藥,只有這積雲山,一般人都不敢上去,我們才能在這兒採到馬蘭草。”
原來如此,妙音不禁多看了少年兩眼,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卻已經挑起了養家的重擔,真是了不起。
在現代社會,十三四歲的年紀,怕是還沒初中畢業呢,整天坐在明亮的教室中學習,晚上睡在開着空調的宿舍或家裡,一日三餐母親都會精心準備,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完全不知生活的艱難與辛苦。
可在這裡,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便要挑起一個家。
“你叫什麼名字?”胡大夫瞧着少年也很是喜歡,不由問道。
少年靦腆的微笑:“我叫三水,葉三水。”
“你家中幾個人?”胡大夫又問道。
葉三水眼中閃過一抹黯然,垂頭道:“就我和我娘,我爹死了。”
妙音有些納悶,怎麼三水家的情況和大牛家情況一樣,都是爹死了,兒子和老孃獨住。
胡大夫面色沉重了許多,沒有再多問,卻轉頭對着面露疑惑的妙音道:“你知道嗎,當你說服鄭元帥拔營反京時,我有多高興,因爲,在西單,三水這樣的家庭,真的太多太多了。”
妙音心神微震,霎時明白鬍大夫的言下之意。
西單長年征戰,打仗便需要士兵,士兵從何而來?當再也沒有自願參軍的士兵後,便會開始抓壯丁,十六七歲的男孩,剛成親的青年,剛有了孩子的父親。。。這些人,都是被抓壯丁的人選。
他們上了戰場,再回來的希望便很渺茫,留下弱子寡母,生活無以爲繼,國家也不管,難怪民間對西單國主怨聲載道。
這樣空有其表的國家,就算再能打仗,侵佔無數疆土,又如何?皇帝只顧滿足自己的權力慾望,不顧民生,總有一天,民衆被逼無奈,便要揭杆起義,將會有有賢有德之士將他拉下皇位。
山道溼滑,因長期下雨,地表泥土十分的潮潤,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難。
所幸有白文昊走在最後面,他是練家子,馬步扎得穩,無論誰滑下來,他都能接住。
艱難的穿過這段泥濘山道,前頭是青翠的草地,比起泥路可好走了許多,三水顯然對路很熟,盡挑了些好走的路。
“今天運氣不錯,積雲山這些天沒有下雨,否則我們根本就上不來,更何況到半山腰採藥。”三水回頭看着他們,笑着說話時露出一口白牙,很乾淨純粹的笑容,看得妙音三人心中生疼。
“馬蘭草是在半山腰採的?不是山頂?”妙音問道。
三水搖頭:“我沒有去過山頂,聽說山頂和積雲無限接近,常有雷電發生,若不小心遇到雷雨天氣,便唯有死路一條,我雖然也很想上去瞧瞧,可我娘她——”
他娘不能再沒有他,所以他就算再想上去,也得多想想他娘,最終只能放棄。
妙音心中興奮,在半山腰便能有鶴尾草,若是登頂,說不定會有更大的驚喜。
在三水的帶領下,他們很快來到半山腰的一處隱*,這裡是他發現的秘密基地。
“就是這裡。”三水指着怪石後的一片碧綠,裡面多是雜草,更多的是馬蘭草。
當然,妙音不是來找馬蘭草的,她迅速走入藥地,在成片的馬蘭草中找尋鶴尾草和青竹草的蹤跡。
“啊!”
她的尖叫聲嚇得白文昊三魂不見其二,慌忙衝到她身邊,驚聲問道:“你怎麼了?有蛇嗎?”
妙音指着身前的一叢碧色植物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白文昊呼出一口長氣,微惱道:“你這一叫,我還以爲你被蛇咬了,嚇得我——”
妙音一把抓住白文昊的手,笑道:“文昊你知道嗎,這是鶴尾草,在它旁邊的是青竹草,它們就像是一對相生相伴成長的少年夫妻,直至死亡都在一起,同生共死。”
顯然白文昊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胡大夫湊上前來,問道:“鶴尾草是什麼?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於是妙音便將鶴尾草的藥性以及其與青竹草之間的奇妙聯繫解釋了一番,胡大夫恍然大悟,原來是如此妙藥,難怪莫妙音會不顧一切也要上山尋藥。
三水在一旁聽得入迷,聽妙音說此草提煉成丹後,可強筋健骨,對人體有莫大的好處,立時便興奮道:“公子,我娘她身體弱,吃這丹藥可能改善她的體質?”
妙音微愣,轉臉去看三水,她沒想到,三水竟會如此認真的聽她講述這般無聊的話題。
見妙音愣神看他,三水趕忙將懷中藏着的碎銀塊遞還給胡大夫,道:“我不要這酬勞,我只想要一顆能讓我娘身體好起來的丹藥。”三水說着說着眼睛便紅了,積了一層薄霧。
妙音自胡大夫手中拿過碎銀,再次塞入他掌手,道:“我答應你,不過這銀子你還是要收下,這可不是給你的酬勞,這是買下你那一筐馬蘭草的藥錢,你的酬勞便用一顆丹藥相抵吧,不過我要先看看你娘,看看她的身體狀況適不適合服用這種烈性補藥。”
三水激動的眼淚不斷往下掉,他娘病了好些年,身子一直孱弱,三天兩頭的病着,他幾次揹着娘去醫館,都被那些勢利的醫館大夫給趕了出來,孃的病便只能一直這樣託着,他好怕,好怕突然有一天娘就沒了,那他在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親人。
三水似乎很有采藥識藥的天份,雖然妙音很會認藥,可動手能力卻不如三水。
“採藥留根,明年再生。”這是三水時時掛在嘴邊的。
很快,妙音帶來的布袋便裝了滿滿一袋鶴尾草和青竹草。
天氣很好,積雲山頂依然積着濃雲,卻一直未落下雨來,他們下山比上山時要順利,白文昊依然揹着馬蘭草的揹簍,三水揹着鶴尾草,胡大夫和妙音相互攙扶,只花費了上山時的一半時間便至山腳。
馬兒也已經吃飽,拉着坐了四個人的車廂跑的很是歡快。
問了三水家的路,原來三水家和他們暫住的葉三孃家只一戶之隔,就是最近的鄰居。
他們乾脆先隨着三水回家,瞧瞧他孃的病。
“娘,我回來了。”三水歡快的踏入家門,門推開,他一眼便瞧見他娘那瘦弱的身體倒在井旁,嘴角有着鮮紅的血跡。
“娘——”三水手中的布袋掉落在地,他拼命的衝向他娘身邊,將娘抱起,不斷的搖着孃的身體:“娘——你醒醒,你這是怎麼了?娘,你醒醒啊,我找到大夫了,兒子找到大夫了,你快醒醒啊。”
妙音和胡大夫快步上前,一個伸手扣住腕脈,一個翻開大娘的眼皮,又摸了摸頸脈。
二人相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遺憾和失望,他們來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