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姬歷帶着翳徒戎三個翟王的人頭出現在商王眼前,商王非常恐懼。這頭猛獸與大大小小的戎狄交戰,竟然未損。他不得不承認先帝的看法,他子託確實不如季歷。
倘若有一天,季歷起兵反商,王師恐怕難以抵擋,到那時候,他手中所提頭顱便不是別人的了,而是他子託。
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古代聖賢說過,有功的人,就算君王不喜歡,也應當褒獎他,彰顯他的功德,使天下效尤。商王子託不斷提醒自己,季歷有功,理當褒獎,他還需再忍些時日。
大殿上,商王賜給季歷圭瓚、秬鬯,圭瓚是美玉製成的酒器,秬鬯是黑黍和鬱金釀造的美酒,並且加封季歷爲西伯。上回說過,商有九儀之命,以正邦國,七命賜國、八命作牧、九命爲伯。時至今日,周季歷已經成爲名副其實的方伯侯,殷商方國最高級別。
周人登頂九儀之命,享受高爵厚祿。
想當年公亶父挾私屬遷徙周原,地無半畝,官無半等,無爵無職,唯有耕種之道,仁德之心。而後屈膝臣服於商,纔有了立足之地,供親屬舊民棲息,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季歷憑藉勇猛善戰贏得先王信任,而後委以重任,賜婚聯姻,使姬亶父看到周之希望,邁出了珍貴的第二步。
棄長子泰伯、次子仲雍,借聖瑞立姬歷爲嗣,並且教導姬昌終生尋訪聖賢,埋下了一顆更大的種子。季歷繼位後滅程伐犬,拓寬疆域,而後建程邑東征,消滅太行河東諸戎。今商王嘉封西伯,實至名歸。真是細緻謀劃,步步爲營。
不過,要說公亶父謀劃周族昌盛,這是肯定的,要說公亶父謀劃殷商王朝江山那是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想到三代以後,他的曾孫成了名副其實的天子,周成了天下共主。
接受封賞完畢,季歷和兒子姬昌,謝恩退朝。太子子羨前來賀喜,後面崇侯不服,與大臣們交耳:“我先祖崇侯虎早在商王武丁時代,名列三公,歷代先祖替商王守衛西部邊疆,使西部邊境安寧。今商王廢我方世襲職責,授與周方,必定是養虎爲患。”王公大臣點頭稱是,紛紛表示願從崇侯,進諫商王。
季歷離開王宮,商王悵然若失,感覺空空如也。日後周人再有戰功,將無爵可封,季歷恐會覬覦殷商天下。
商王召崇侯大臣們進見,崇侯等大臣入廷,便連忙把他們的擔心訴諸商王。並且強調,就算季歷貴爲先王重臣,諸侯姻親,也不能再養虎爲患。商王垂目思索,不置可否,然後,命崇侯退下。
崇侯不服,還想要說什麼,大臣們把他攔住,示意他暫且退下,等待商王定奪。
商王欣慰,衆臣與他不謀而合,只要君臣上下同心,他便不會懼怕歧周。他不能再把這頭猛獸放歸疆場,繼續讓他拓展歧周的疆土。否則有朝一日,他定會踏平中原,取而代之。
想到這裡,商王子託果斷下詔:羣臣告諫,季歷欲意犯商,即刻羈押季歷,塞庫問罪。
就在殷都的陰霾迅速逼近季歷時,榮升西伯的消息傳到程邑,周人爲之振奮,稱讚君主立功,稱讚伯泰讓位有功,這都是順從先父和友愛兄長的結果。上天賜給君主無限的榮光,使周人的福慶不斷,各自享有福祿,永不消減。
…………
卻說季歷正和姬昌一干人馬,帶着商王賜給的美酒酒器,快馬加鞭趕往程邑。路上季歷問姬昌對殷都什麼感受,姬昌說好、大、繁華,人們穿着華麗,臉色紅潤。並且建議父親把程邑建成殷都這樣。季歷說不行,都城規模,華麗程度是有限制的,天子都城必須大於諸侯都城,其繁華程度高於諸侯都城。姬昌聽罷不太高興,嘟嚷着說做天子真好,真想做……。
姬昌當然是說想做天子,沒等他話說完。季歷瞪了兒子一眼,不讓他胡說八道。姬昌自知失言,把後半句吞了下去,不再說這個話題。
倆人沉默良久,姬昌問君父:“你相信占卜嗎?”
“和刀槍斧鉞比,我更相信這些兵器。”然後,他轉而問姬昌:“過往占卜,應驗者幾何?”
姬昌略思片刻,回答道:“昌兒學藝不精,應驗者十之有五六,君母占卜,應驗者十有六七。”
季歷又問:“來之前,你可曾占卜問卦?”
姬昌被父親識破,不得不承認:“來殷都之前確實曾占卜問卦。”
“吉凶如何?”季歷繼續追問。
姬昌不願說出吉凶,他只是告訴父親,又有了一次不應驗的經歷。不管怎麼說,相安無事便好。
“如我所想,那些殘損龜甲何以能預知未來,不必認真,數術遊戲而已。”
姬昌還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宮城門口,有傳詔官等數人攔住去路。傳詔官念道:”周侯季歷,不念王恩,仗功自傲,不守臣節,今羣臣直諫,季歷有謀逆之心,特下此詔,帶季歷入宮,問明事實。”
詔書念畢,幾個侍衛欲上前緝拿季歷,季歷將他們推開。季歷一片忠心豈容佞臣讒言,他聲稱要面見商王,訴說忠心。說完,隨侍衛返回。姬昌在後面隨行,被侍衛攔截在殷都玉門之外。玉門就是正門兩側的門樓,守門官讓姬昌等人在玉門等候。
如何處置季歷商王還在猶豫不決,姬歷沒有造反的跡象,也看不出造反的意圖,沒法定罪。 崇侯建議,既然抓回來了,就先把他軟禁起來,再慢慢調查其罪行,他不相信季歷沒有叛逆的蛛絲馬跡。商王應允,遂命令崇侯問罪於季歷。
姬歷自恃光明磊落,不懼問罪。他被帶到塞庫,立於崇侯臺下。季歷正義凜然,責問崇侯,他征戰疆場,立功無數,安定西部邊疆,何罪之有?他對兩代商王忠心耿耿,不曾有過悖逆之心,何來造反?崇侯自然不弱,指責季歷吞沒所征伐土地,據爲周有,拓疆擴土,削翦商地。季歷依理辯解,鏗鏘有力。他告訴崇侯,義渠立王、餘無封箕諸事,並未使其土地歸周。
崇侯不語,待季歷言畢,他厲聲拷問:“那程方國呢?今何在?”
季歷辯道:“大王乃天下共主,周不過是大商邦方國之一。周畿百里,莫非王土。”不管季歷如何解釋,崇侯咬定季歷侵佔程方,周族東遷,有反商之意。於是,遂羈押季歷,令季歷反省,儘快認罪,免受口舌之勞,皮肉之苦。
季歷自覺冤枉,氣鬱難舒,終日辱罵崇侯,艱難度日,以絕食抗爭。不足數日,竟氣息難喘,胸滿協痛,氣絕身亡。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狗肉烹,一代戰神在把脊骨太行諸戎從華夏版圖中心驅除,使華夏疆域連成一片之後,卻被天子拘於塞庫,抑鬱而死。上天爲之哭泣,驚雷爲之訴冤。
商王子託得知季歷已死,亦嚇得寢食難安,他唯恐周因此而反商,倘若周方反商,其勢恐遠大於諸戎,殷商將難以收拾。冤枉周侯,其他諸侯還會不會忠誠,會不會產生二心?商王不語,內心卻矛盾重重。最終,他決定把季歷積鬱而亡的事告知姬昌,讓姬昌將父親靈柩帶回,好生安葬。
姬昌氣急敗壞,又悲痛欲絕。好端端的父親高高興興赴殷商報捷,怎麼幾天的功夫就沒了呢?他淚水漣漣,質問下詔官,下詔官亦淚盈雙眼,勸姬昌不要過度傷心,人死不能復生,還勸姬昌早日回周,厚葬西伯。
姬昌帶着父親屍身離開殷都,殷都繁華依舊,可繁華之間充滿戾氣,行人臉上無不佈滿怨色。他嗅到了殷商的陳腐,暗下決心,有一天他一定要摧枯拉朽,再造殷都,使殷都朝氣蓬勃,充滿生機。
商王子託原本還沒有決定要殺死姬歷,他想先警告他,讓他知道天下是商王的,他的性命掌握在商王手裡。可是,現在季歷死了,他不免有些擔心。周人會不會因此叛商,倘若周方叛商,該怎麼對付?商王文丁憂心仲仲,一時難以釋懷。
商王原本寡言少語,現在更是抑鬱寡歡。崇侯見狀,勸商王放寬心,他說:“大王先封季歷爲牧師、再封季歷爲西伯,無非是想讓他做大商邦西部的管家。而西伯侯不尊王命,欲做大商邦西部之主,他死不足惜。望大王以社稷爲重,莫過分擔憂,傷及萬尊之軀。且西伯之死並非大王造就,今西伯已死,周方實力一時難以恢復,大王若擔心周人反叛,可以派王師乘機前往剿滅。”
商王微怒,罵崇侯頭腦簡單,季歷之死,周定會記恨於商。周若叛商,西部永無安寧。崇侯勸商王莫急,季歷之子姬昌文雅柔弱,想必他一時難以威脅西方。崇後願意監視於他,把他的行蹤報告商王。
姬昌返回程邑,將季歷葬於楚山之尾,這裡背靠楚山,面對渼陂湖,是一塊風水寶地。又是大商邦西部門戶,崇方邊境。或許姬昌有意把君父季歷葬在這裡,讓他目睹兒子如何滅崇翦商。他在父親的墓前發誓,一定要讓殷商付出代價,殺父之仇不報難爲君子。周商之間的信任從此開始出現裂痕,直到後來分道揚鑣,最終徹底決裂。後世商王曾做過努力,始終難以扶平姬昌心中的傷痕。
商王送來童男童女爲季歷陪葬,姬昌將其收下。並沒有讓他們爲父親陪葬,而是分給他們田地,讓他們從事耕織。姬昌一改殷商諸侯活人陪葬、祭祀等殘忍殯葬祭祀習慣,取而代之的是以玉石器皿陪葬,以禮樂、畜牲替代人祭。姬昌、姬仲、姬叔爲君父精心設計了一整隆重的套殯葬禮儀,稱葬禮。
後又修祭祀之禮,順天地之誠,達神明之德,隆興上下之神。作爲周禮樂初版。
國君薨逝的消息傳遍周原,他們都來到季歷剛剛繼位時種下的那顆槐樹,祭奠先君,以此感念國君德政。過往行人,路過此樹,紛紛捧土一掬,以示追念。日積月累,聚土成臺,後人稱作槐樹臺。
葬禮後,姬昌繼位周方君主,世襲季歷剛剛受封的西伯之位。他化悲痛爲力量,將仇恨深藏於心,繼承先祖、先父遺志,修德治國,等待守孝期滿,舉行反商,爲父親報仇。欲知姬昌如何爲父報仇,如何走上翦商道路,卻看下一部分《文王姬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