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鍾悌忍無可忍選擇回到自己的房間侍弄藥材的時候,金陵詩會的高/潮時刻也到了。陳笒看着臺上的人,對着顧雲悰指指腦袋,然後嘴邊泛起微笑,顧雲悰也忍不住輕笑,原因無他,臺上那個人並不是任明澤,而是另一個呼籲聲很高的士子,瓊州的士子季成林。
先不說這次的黑馬爲什麼會出現,單說現在有兩人的臉色就可以算的上精彩,一個自然是以爲勝券在握的任明澤,另一個,則是京城的使臣,季偉勝。陳笒看着臺上臺下的兩人,心中有些不解,這季偉勝無親無故啊,如何對這個新晉的詩會頭名這般反應?難道是因爲兩人都姓季?
不過一會兒,陳笒就猜到了原因,因爲季偉勝宣佈,今年的金陵詩會因爲聖上蒙恩,特許前三名的士子都入宮覲見。前三名,正是頭名季成林,榜眼任明澤,還有探花,來自商州的李賢。顯然,那名叫李賢的士子聽說自己也能進宮面聖,激動地有些喘不過氣,好在身邊有人幫他順了一下。
“草民叩謝聖恩!”三人齊齊下跪,陳笒看着臺上撫須微笑的季偉勝,覺得這裡面一定有皇上的手筆。
詩會結束後,陳笒示意顧雲悰,“帶着陳軒先回去?還是和我一起?”顧雲悰搖搖頭“我從不認爲我和季大人的交互會瞞得過你。”所以自然是一起。
陳笒點點頭道,“確實。”至於是確實沒瞞過,還是確實別的,不得而知。
詩會就在聞聲樓舉辦,陳笒看着季偉勝消失的方位,從人羣中離開,顧雲悰帶着陳軒從另一個方向過去。這期間臺上的三個人一直在衆人的簇擁下,並看不到臺下是否有人離開。等到任明澤從人羣中巴望着尋找陳笒等人的時候,才發現那人早已消失。
聞聲樓的一個隔間,季偉勝看着進門的一家,起身“燕王。世子,軒兒。來坐。”陳笒微笑,“季叔叔,沒想到我們到的比你還要早。”
“確實,你們若是騎馬,自然比老夫要快。”季偉勝放下茶壺,示意兩人喝水,“這聞聲樓的雖然比不上京城,但是勝在自有一種雅香。”
“季爺爺,您明知道我父王和世子叔叔是來問什麼的,您就別賣關子了。”陳軒玩弄着手中的茶杯,季偉勝看着他,“這孩子倒是跟你學的挺快,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有玩茶杯的習慣?”
陳笒搖頭,卻發現一邊的顧雲悰臉色忽變,他猛然想到,陳七也會在不自覺的時候玩弄手中的茶杯。“這孩子,是我親生的。至於其中原由,季叔叔還是等我有時間再跟您慢慢說吧。說起來,這玩茶杯的習慣,在我們家算得上是代代相傳。您沒見過我外祖,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紀了,閒來無事的時候還會隨手擺弄這茶杯。”說着,手上的茶杯迅速的在手上打了個轉,繞過手揹回到手心,杯中茶一滴未撒。
陳軒想要見樣學樣,被顧雲悰一下子順過茶杯,淡淡道,“小心燙手。”
茶杯在兩人手上進經過,顧雲悰將茶杯在手心上摩擦,茶杯打着旋浮起隨即落下,杯中的茶水忽而上升,忽而下降,重複了三次才重新旋轉着恢復平靜。
“季叔叔,今天的詩會,爲什麼和往年的有所不同?”陳笒阻止了想要開口的季偉勝,他這是第一次在季偉勝面前這麼明顯的轉移話題,隨即點了點陳軒面前的茶杯,季偉勝明白了,便順着陳笒的話題往上面走。
“你們也應該看見了,那個任明澤他……在名字裡和你們幾個兄弟的字都一樣,而且寓意相近,明啓,明祉,明德,明瑞,你想到了吧。加上那個任明澤和太子酷似的臉,和那孩子接近的年齡。”季偉勝看看安靜下來的兩人,點點頭“皇后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孩子,她一直在找,現在又出現這樣的。可以說從這次詩會一開始,他就已經進了皇后的眼了。”
“如果我們在路上曾經遇到過季大人的話,我們或許更早就能知道這個人。”顧雲悰嘆氣,看向陳笒“那人的目標不是皇后,是你。”
“便是早些知道,又能如何?”陳笒挑眉,“就算再早,也早不過我出生之前啊。”季偉勝想要說點什麼,但是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出生之前。”顧雲悰琢磨着這幾個字,“又是一個不明原因就被擄走的孩子嗎。”無論如何,顧雲悰也不相信,在陳笒出生之前就有人會針對他做這般籌謀。
“或許不是不明原因。”陳笒搓搓衣袖,“未雨綢繆。總是會有人在一波波歷史的浪潮中興起,毀滅,而最終留下的,總是那些未雨綢繆的人。”
這番話都是有點像顧啓淵的口氣,陳笒並不自知此時他的觀點和顧啓淵在前朝覆滅之前的想法極爲相近的,只是在本質上的不同會讓這兩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正是,”季偉勝點點頭。“在路上,我收到了皇上的消息,讓我注意一下這個任明澤,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如果不是真的,就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金陵詩會上任明澤出名,你在路上就收到了消息,看來聖上對這裡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顧雲悰看看陳笒“也就是說,你們在這邊的動作,應該瞞不過聖上。”
“事實上,並非如此。”陳笒輕笑“皇上並不注意這裡,注意這裡的是皇后。”這一下,就連季偉勝都納悶起來“怎麼?”
“季叔叔估計不知,這些年,幫着皇上處理金陵事務的就是皇后。”陳笒手指輕點“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大家閨秀,一個別人眼中的好主母,好皇后,會是在金陵這裡最大的操縱者。”說着陳笒嘴角不自覺的掛上了笑意“這皇后出身大家,眼高於頂,於我們這升斗小民不同,她看不到我們的動作,就算看到了,也不會想到這個是她看不上的一個書呆子庶子所經營的。更何況,我在金陵的同窗,現在都已經各奔東西,任誰也抓不住把柄。”
“所以,在金陵這地段上,出了一個和太子長相極其相似的人,只怕這任明澤前腳剛剛踏上金陵的土地,後腳,給國公爺報信的鴿子就已經起飛了。”說完,陳笒看看已經聽傻了的陳軒,還有若有所思的顧雲悰,突然有一種想讓顧雲悰教教陳軒的衝動。但是也僅僅是一瞬,不過片刻就被陳笒自己給否決掉了。
“皇后把持金陵?”季偉勝不可置信道,難道說皇后想要將金陵這個古城控制在自己手上?但是控制了金陵又有什麼用呢?
“季叔叔應該是朝堂上除了鄭國公一家黨羽之外,第一個知道的朝臣。”陳笒輕笑“您不會真的以爲皇上一點都不知道皇后的動作吧。”顧雲悰搖搖頭,低笑“皇上現在還要仰靠着鄭家,除了威望,人脈,還有相應的賦稅。一時半刻,皇上拿鄭家,司空家,忠信候家,還有勤王的母家學士林曲志家,都沒有辦法。”
“世子好生犀利。”陳笒聽顧雲悰單獨將自己排除在外,也不惱,他就是要讓皇上看看,那個皇上以爲任由圓癟的人,是不是真的像認爲中的那樣軟弱。
“可是父王有軍功啊?”陳軒也聽了個一知半解,然後扭頭問他的世子叔叔。陳笒揉揉兒子,這小子該呆的時候不呆,在季偉勝面前到裝起傻來了。顧雲悰也知道陳軒在裝傻,故而並沒有解釋。季偉勝倒是和陳軒解釋了一番信任之道,看着陳軒不斷點頭,季偉勝找回了曾經當教書先生的感覺。
“季叔叔,要是當今看見那個任明澤,可有什麼證據驗明正身?”離開茶樓前,陳笒最後問了一下季偉勝。季偉勝搖頭“這其中的事,應該只有皇后最清楚,其他人無從得知。”
“若是那任明澤心懷不軌,當今和皇后豈不是危險?”顧雲悰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出來這麼一句。
陳笒扭頭,細想想,搖頭“在他成爲二皇子之前,他單獨和皇上皇后待在一起反倒安全。”甩甩袖子,陳笒和季偉勝告辭。一邊的陳軒已經打上了哈欠,這一天下來,把小孩累壞了。
回到陳府,陳笒將早已預備好的最後一隻鴿子放飛,那隻白鴿很快混入了一個馴養的鴿羣分辨不出,但是有心人會發現,這隻鴿子不一會兒就掉隊了,甚至和鴿羣越來越遠。
“回去的路上,還讓他們準備着。”顧雲悰下意識的想提醒讓陳笒不要因爲這個人的出現而改變計劃,但是話出口卻變成了毫無感情的陳述。陳笒點頭,“該做的還是要做,不然會引人懷疑,倒是這時再出一個孩子,會讓整個事情變得更亂。”
“亂了,你纔好下手不是。”顧雲悰微笑,“那個孩子,要是活着,現在應該多大?”陳笒扭頭,“也就是二十弱冠上下吧,比明瑞大不了幾個月。”
“誠王剛剛二十!?”顧雲悰駭然,怎麼他得到的消息說誠王已經二十有三了今年。陳笒扭頭,“明瑞已經二十三了啊。”說罷,嘴角彎彎,“我又沒說上下多少。”
“沒想到燕王殿下竟然也會耍這種拙舌的把戲。”顧雲悰知道剛纔陳笒是在詐自己,但是他們陳家子弟的排行確實古怪,還有陳七,他們到底是什麼含義?經過了什麼樣的事?難道僅僅是差了那兩個孩子的緣故嗎?
騎馬一路向北,陳笒和顧雲悰倒像是帶着孩子游山玩水。而事實上,從驛道上不斷飛馳的快馬和不時來往的信使就可以看的出來,這一路實際上並不平靜。
“王爺,瀘州那孩子已經出現了吧?”顧雲悰算算時間,應該已經有消息傳上去了。陳笒想了想,點頭“徽州那邊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所以瀘州那邊也會有反應了。”
“你還把徽州的人給摻和進去了?”顧雲悰覺得這燕王膽子着實不小,徽州的人裡面摻雜着顧啓淵的人,顧啓淵就更是其中不可控制的因素,燕王也不怕他壞了事。
“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是不把兩件事搞到一塊兒,就不容易增加兩件事之間的聯繫還有懷疑。”陳笒抿脣,其實他還有一點把握,就是顧啓淵,一時半會兒並不想動他。
京城,皇上看着各地傳來的消息,雷霆震怒。當朝打翻了龍案,怒斥朝臣“有這般國之蛀蟲,談什麼國泰民安?談什麼家國社稷?都談到這鹽政,織造家裡的小妾珠寶身上了!”
朝臣惶恐,紛紛告死,陳煜冷笑,“有誰,願意去調查其中原委?”任誰都知道這時候要是去調查,你人前腳剛走,後腳大內的人就會開始調查你家中的齷蹉。大家在朝爲官,有幾個手尾是乾淨的,故而無人自告上前。
“好,很好。”陳煜看看下面站着的皇子,太子和誠王他不能用,這裡面有不少是鄭國公和忠信候的門人後生,燕王已經自覺離宮,難不成此時就複用他?火候還不到,陳煜捻捻鬍子“勤王接旨,朕命你速去查辦湖州,江州,雍州,沛州等地的貪污舞弊一案,封你爲欽差,三品以下官員一經查實,可以先斬後奏。”
陳鬆嘴角苦笑,但還是邁步上前“兒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