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徹骨的涼氣讓我慢慢清醒過來,睜眼面對的不再是狹小的漆黑空間,但光線依舊微弱,而且……只有我一個人。
我記得,我應該是在棺材裡纔對,什麼時候又被轉移到了這裡?
那個神秘人,又是誰?
還有歐陽竹影和蔣妙怡,她們又在哪裡?
手指下意識的覆上肚子,好在腹中的孩子沒有半點不適,我輕舒了一口氣,掙扎着站起身,然後開始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屋子,如牢籠一般,房樑很高,四面封閉,只有一面牆壁的上方嵌着一扇很小的窗戶,細微的光亮便是從那裡射進來的。等到眼睛適應了光亮後,我開始尋找出口,摸索着牆壁發現了大門所在。
我心中有千百個疑問,但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在摸索到門把後,我用力一拉,就聽見‘咔擦’一聲響,門開了。
心下一愣,門沒鎖?
在這個意識冒上來的瞬間,我一把將厚重的門推開,沒有刺眼的光亮,迎面是一陣陰涼的風和水面上反射出的清幽的波瀾,涼氣逼人,我不自覺的抱緊了雙臂,然後走了出去。
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天上一片漆黑,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那些微弱的光亮不知是從遠方的哪個角落照下來的,眼前則是一片在流動着的湖水,遠方黑暗的盡頭不知流向何處。
這是,在山洞中嗎?
我皺眉看着那片湖水,回頭又看了看身後的屋子,心中愈加困惑。
周圍陰冷,像是置身於冰窖中,讓人全身發寒,我裹緊了外衣,沿着汩汩流動的河流往前走。
這條河很長很長,我走了許久,還是沒有走到盡頭,這裡像是被遺棄的荒原一般,看不見一個人。
難道……這是我的夢嗎?
兩秒後,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夢哪裡有這麼真實的!我甚至都能感受到這陣陣陰涼氣息掃在臉上的感覺,所以這一定不是夢!一定是有人故意將我帶到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在那人出現之前,我必須儘快找到出口。
突然想起阿晟給我的小靈蟲,我攤開掌心將它們引出來後,往四面分散開去,自己則尋了塊乾淨的地坐了下來,保存體力的同時也希望小靈蟲能爲我找到出口。
等待的空檔,我想起躺在棺材裡的那個人,那是個活人,我分明聽見她喊我的名字了,聽聲音看身量,應該不是蔣妙怡,那會是引我出來的那個人嗎?他是人還是妖鬼呢?他到底打着什麼目的?
我完全理不出頭緒來,只是隱隱覺得對方應該和冷文羽有關吧?除了地府之鬼,我也想不到還有誰會這麼想要我的命。冷文羽身邊的人,我見過的認識的,也不過就是那幾個,不是莫離,也不是慕容悠,更不像是拂雪……難道,是鳳靈?
可是,她如果要對付我,何須將我引到這裡?又何須拿蔣妙怡做引子,斷不像是她的作風……
可排除掉他們的話,那還會是誰呢?
是前世的人嗎?
我開始反覆的去回憶前世還有誰是與我結下樑子的,可這麼一想的話,人也太多了,赤炎門中人、東宮的人,包括陰陽司的一衆師姐……看我不順眼的人也太多了些,這樣要數的話還真是數不過來,而那個聲音,我也並不覺得熟悉,壓根就聯想不起誰來。
想多了,腦子開始發暈,我撐着下巴,困頓的睜不開了眼,纔要睡過去,往南去的小靈蟲居然回來了!
我心下一喜,瞌睡一掃而光,頓時清醒了不少。
收回靈蟲,我開始沿着河流往南走去,也不知這一路走了多久,終於從遠處透出一絲光亮來,我欣喜若狂,快步跑了過去。
就好像是重見天日了一樣,光線變得柔和了許多,周圍的場景也開始在慢慢的切換,腳底下變成了青石板的地面,一路延伸而去,路的盡頭現出了一座熟悉的府邸,我擡眼看去,燙金色的三個大字在猶如月色般清朗的光照下異常氣勢恢弘。
宣王府。
宣王府?
“宣王府?”我張着嘴喃喃開口,一時呆愣,爲什麼會到了宣王府?
猛然間,鼻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我大腦一個激靈,是棺材裡那人身上的味道!
我立時轉頭看去,迎面一輛馬車在夜色中緩慢的行駛着,到了王府門口方纔停下,離了我幾步開外的距離。我睜眼看着慕容衍從馬車內下來,心下一喜,立時想要上前喊他,可他卻對我視若無睹,在下車之後立馬轉身朝車內伸了手,一雙纖細的小手從車簾後探出,搭上了慕容衍的手,爾後慕容衍五指一收,緊緊握住,當裡面之人的臉從車簾後露出來時,我腳步一頓,呆在了原地。
是……是鳳靈!
即便戴上了沉重的發冠和首飾,即便換上了錦衣華服,可我仍舊認出了她是鳳靈!
慕容衍與她對視一笑,寵溺的神色表露無遺。她將小手搭在他肩上,慕容衍一個攔腰將她自馬車上抱了下來,鳳靈羞赧一笑,抱着他脖頸的手越發緊了,兩人面上堆着笑意,就那樣從我眼前走過,入府,厚重的大門開了又關,最後只剩下我一人呆若木雞一般站在門口。
這是……怎麼回事?
只覺胸口沉悶的難受,我忍住痛意,立馬上前去拍門,我也不管是不是夢了,讓我親眼看到慕容衍對鳳靈那樣寵溺的表情,如何受得住?
手心用力拍上大門,然而身體卻一個踉蹌,往前一傾。
我竟然直接從大門外穿進來了!
站穩了身子看向身後的門,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一股不安的情緒浮上心頭,幾乎是沒有再多想半秒,我飛奔向本來屬於我的屋子。
已經入夜,王府內設有宵禁,此刻已經看不到下人四處亂走了,四面安靜,我在長廊上快步行走,偶有碰上守夜的人,他們也看不見我,穿過中心花園,總算是到了我的屋子,遠遠的就看到屋內還亮着燈,料想着慕容衍一定去了那裡,除非當真是公務繁忙,不然只要他在府中便一定會來陪我。
遠遠的,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跪在門口,上前一看,卻是我前世身邊最信任的丫鬟之一,落葵。眼前的她哭得鼻子眼睛紅腫,口裡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我根本就聽不見,她趴在地上,眼睛一直在往裡看,身邊站着的幾個年長的丫頭也是臉生的很,她每動一下,那些人便踢她一腳,直到落葵趴在地上再也動不了,這才作罷。
我的心一下子疼的不能自已,自我入了宣王府,我從未如此對待過落葵,這屋子的主人一定不是我,難道是鳳靈?
我腳步一軟,差些跌下臺階,這裡,是宣王正妃才能住的地方,怎麼會變成鳳靈?
我三步並作兩步,從那些丫鬟身上直接穿過,撲進屋中,因爲聽不見聲音,我也不知道里屋會有什麼,只是依着自己的印象往內室走去。
穿過簾子,我的眼前立時出現了幾個丫鬟的身影,再往前去,鳳靈披着一身精緻的華服,歪在榻上,纖細手指夾起一顆葡萄,慢慢放入口中,狹長的鳳眼睥睨的瞧向腳底下的人。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爐子旁邊跪着一個女人,黑而長的頭髮散在腦後,熟悉的身形讓我呼吸急促。我繞至她面前,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是我,一身狼狽咬着牙挺直了腰身的女人,是我!
還未等我有時間緩衝眼前的狀況,卻見從簾子外頭進來兩個粗壯的老嬤嬤,她們二話不說,上前左右將地上那個‘我’的手架起,死死抵住,不給‘我’任何掙扎的機會,鳳靈自榻上起了身,慢慢的走到了‘我’面前,一個巴掌就甩了上來。
奈何如今的我根本碰不了他們,只能捂着胸口看着這一切。
兩個巴掌之後,‘我’的頭髮凌亂,嘴角沁出了鮮血,鳳靈卻還不放過,她走至一旁的火爐邊,從中挑出一根被火燒紅的碳,譏笑着不知說了什麼,跪在地上無法逃脫的‘我’頓時臉面煞白。
我知道鳳靈要做什麼,她居然這般歹毒!即便那只是影像,我壓根就感覺不到痛苦,可是面對如此真實的幻境,我心中那一團火越生越旺。
那燒紅的碳就那樣烙上‘我’的兩個手臂,我聽不見自己的痛哭聲,我也聽不見鳳靈肆虐的笑聲,可我聽見了自己內心被撕裂的聲音,帶着血,和着肉,連着筋,痛到全身麻痹。
眼睛一閉一開,畫面又切換了。
這一次,我面對的還是漆黑的夜,周圍陰冷的氣息將我包圍,撲閃的火光照不亮前方的路,卻照的四面愈加陰森恐怖。
這裡是……刑場!
我記得,是因爲這裡是當初砍殺楚家亡魂的地方,楚府上百條人命以一紙‘通敵賣國’的罪名被送上了斷頭臺,那一夜,怨聲遍野,血流成河,我依稀還記得人羣中怒髮衝冠雙目猩紅的少年手握寶劍,想要以死相搏,若不是我與阿衍將他攔下,恐也要一併斷送在這裡了。
難道,是還想讓我再回憶一遍嗎?
正想着,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隊人馬,衙役押解着一個身穿囚服的人往刑臺上來。隨着他們越來越近,我終是看清了囚犯的臉,頓時心下一驚,爲何……會是我?
‘我’一臉無畏,在被迫跪下之後依舊背部挺直,似乎並不懼怕將要到來的死亡。
只是我不明白,爲何讓我看到這樣被生生折磨而死的自己?北嵐已經成爲了過去,就算再回到從前,鳳靈也不可能成爲慕容衍的正妃,我也不可能淪落至此,到底讓我看到這些,是在預示着什麼?
不,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我要醒來,我不想再在這地方待下去,我要立刻、馬上清醒過來!
我朝天大喊,不知是不是老天聽見了我的喊聲還是其它原因,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那冰涼的雨珠打在臉上,生疼。
周圍出現了許多行刑之人,大約是夜裡,並沒有看客,倒是在朦朧的雨霧中,我看到前方停着的馬車上,露出一絲怪異笑容的鳳靈,她看着‘我’狼狽的倒在雨中,笑得歡快,爾後又有些嫌惡的放下車簾,馬車一個轉頭,快速的往遠處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的街道盡頭。
鮮紅炙熱的血液噴在我的臉上,血腥氣息很快蔓延開來,和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朦朧之中,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不斷抽搐後歸於平靜,我的大腦登時如爆炸了一樣難受痛苦,我抱着頭閉上眼緩緩蹲下身子,痛哭流涕,想要將所看到的全部從大腦裡刪除掉,可是如今盤旋在我腦海中的卻全都是鳳靈睥睨的笑容和我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不!”我大喊了一聲,瞬間整個身子往下沉去,像是入了深邃的大海,只能任由它不斷下沉。
彷彿是做了一場夢,當我感覺到身體不再冰冷,感覺到好似有暖陽照過來時,意識慢慢的開始恢復。
我動了動手指,沒有冰冷的觸覺,身體也沒有束縛感,爾後慢慢睜開眼,迎接我的是明亮的日光。
擡眼看向周圍,是昨夜的那個墳地!
掙扎着起來,轉頭就看到依舊半開着的黑木棺材,以及靠在棺材邊不知是昏迷了還是睡着了的歐陽竹影。
之前的那些,又是什麼?我仍然能夠很清晰的想起那些畫面,還有那個濃郁的香氣。
頭,好痛!
遠遠看到前方黃土地上有人過來了,只是那人在看到我之後,像是見鬼了一樣,尖叫着跑開了。
等我叫醒歐陽竹影,站起身來時,一羣人烏泱泱的從遠處跑來,手裡還拿着各種長木棍子,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