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節 星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這個相聚而又要別離的時刻,光復會的許多人縱聲高歌,開懷痛飲,便是八詠樓上,最爲持重謹嚴的蔡元培,也一杯接一杯的放開酒量,痛快飲着這杯中酒,將往昔功勞和別離的悲傷,一口而盡。

說起來,自從這洪門伊始,這民間的各種社團會黨,因爲大多是用來對抗朝廷,造反革命,所以許多都是採用的秘密會員制。光復會自然也不例外,因此這一次聚飲,倒是許多人才知道,原來自己那些親朋好友,也多是光復會之中人!

這一番更是喜上加喜,這酒喝的自然更是痛快。那邊蔡元培喝到痛快處,忽然想起一事,便藉着酒意,向衆人說道:“如今我們光復會的五色旗,作了中華民國的國旗;以後我們光復會,更要執掌天下教化,這國歌一事,自然也要做一番思量。我聽過清朝的國歌,雖是嚴幾道先生作詞,終是已經不和潮流。諸君想上一想,可有什麼合適的嗎?”

“孑民兄不是已經公開徵集了嗎?”章太炎有些醉了,眯着雙眼看向蔡元培,歪歪斜斜的說道:“難道就沒有合適的嗎?”

蔡元培搖搖頭,“雖有些旋律不錯,氣勢堂皇,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說着蔡元培扭頭看向一旁的朱崇禎,笑問道:“素聞漢王博學多才,雅擅音律,不知可有什麼提議嗎?”

朱崇禎哈哈一笑,正要作答,忽聽樓下一陣喧鬧,緊接着幾聲怒罵傳了上來,許多碗碟碎裂、桌椅倒翻的聲音夾在其中,衆人不由的一愣,不知道這好端端的,樓下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朱崇禎並未喝上多少,神思依舊清明,他起身疾步走到石欄前,憑欄望去,只見樓下遠處灘頭,團團匝匝的圍了數重,當中有一人,手舞一條棍棒,一邊拼命舞動,一邊大聲咒罵着。有道是一夫拼命,萬夫莫擋。如今這人掙命也似的舞動棍棒,四周雖有不少光復會的好手,卻一時間擒不住那人。

離得有些遠,那人嘴裡叫嚷什麼,八詠樓上聽的不是很清楚。只是隨風傳來幾個斷斷續續的詞,什麼“常熟”“租糧”的。朱崇禎正要喝止,忽聽耳旁有個聲音訝異的叫道:“三魚?”

朱崇禎回頭一看,卻是尹銳志。

“你認識那人?”

“認識,那人便是在蘇州載我的船家,喚作三魚。只是不知道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下去看看吧。”朱崇禎心知有事,便一提氣,飛身下樓,幾個縱躍間,便來到人羣之中,信手一揮,紫皇刃凌空閃過,便將三魚手中的棍棒削斷,沒有了棍棒防身,不過兩個呼吸,三魚便被旁邊的光復會好手擒住。

“你們這羣畜生!”三魚圓瞪着着一雙血紅也似的眼睛,拼命的在那裡掙扎着,好幾次差點掙脫開來。

“三哥!”尹銳志縱身來到三魚身旁,吃驚的問道:“三哥,你究竟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不想三魚看到尹銳志,更是瘋狂,腦門上青筋繃起,汗珠如箭般崩發而出,三魚奮力掙扎,口中卻衝着尹銳志怒喝道:“你還有臉敢在我面前出現?我真爲德兄弟不值,好好的一條性命,竟爲了你們這樣的人丟掉。若是我知道你們是這般人,我三魚就是拼了性命,當日也該殺了你!”

這番話說的莫名其妙,尹銳志一皺眉頭,揮揮手,讓衆家兄弟讓開,爾後對着三魚說道:“三哥,有什麼事,你對我說,若是我光復會有對不起江浙父老的地方,我尹銳志自會給父老鄉親一個交代!”

三魚被人放開之後,卻不再掙扎,只是呆呆的盯着尹銳志看了一會兒,忽然一下蹲在地上,抱頭大哭起來。他這一哭,倒讓周圍的人更加的糊塗起來。

“陳三魚?”光復會人羣之中忽然有人恍然大悟,“你是常熟千人會的陳三魚?”

千人會?朱崇禎略略一想,便知道了究竟。當日吳祿貞身殘之後,朱崇禎曾暗地遊歷各地,觀看革命情勢,也曾耳聞過無錫常熟一帶,有一千人會糾集徒衆,佔了縣衙,也打出革命旗號。可不過數日,便被鎮江與蘇州派兵合力剿平。若是這陳三魚是千人會首領,只怕也是死裡逃生。

那陳三魚哭了一陣,聽到有人叫出“千人會”,便止住哭聲,站起身來,幾把擦乾眼淚,面目一肅,

“不錯,我便是千人會的漏網之魚,陳三魚!”

“今日我來這裡,便是要問你們光復會討個公道!我倒想問一下你們這些自詡革命的俠士們,憑什麼你們可以革命,我們千人會卻不可以?你往前看,中華哪次的改朝換代,不是免租免糧?便是當年長毛亂時,也不例外!爲什麼今日到了你們這裡,卻比滿人更加狠毒,加租加糧,一意要斷我們的生路?”

說到心酸處,陳三魚猛的撕開前胸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對着光復會衆人嘶吼道:“你們究竟要幹些什麼?難道真見不得我們有口飯吃,過幾年安穩日子嗎?是好漢的,今日就說個清楚,我們雖然命如螻蟻,但是你們要我們死,我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這一番話,卻說得光復會衆人面面相覷,一個個竟低下頭來,誰也不敢正眼看向三魚。

這一場辛亥變動,南國各地都在擴軍,要擴軍,便要有糧有餉,雖然這幾年清朝新政施行,效果顯著,各地都有些存銀。可這些存銀,哪裡經得住這場變亂的揮霍?何況其後罷兵停戰,南北議和,多數的軍餉都拋進了青樓瓦肆,若不是其後朱崇禎頒下七殺令,只怕這場荒唐,也不知道要到何時纔是休了?

這糧餉能出在何處?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是江浙一帶的百姓受苦遭累?想必千人會便是因此抗租不交,只是即便他們打出革命旗號,誰又能容得了他們?

說到底,這一場四不像的辛亥變動,種種慾望勃發,種種圖謀翻覆,人人都想借着衆人私慾而成一己之慾,而最終苦難的承受,卻依舊落在了置身事外,並未參與的平民身上。

如今三魚問出這番話,卻終究是無答之問。當面的衆人之中,朱崇禎心中最是清楚,也最是感慨,須知道,這一場改制之亂,其實,不過纔剛剛開始而已!

因此,苦笑之後,朱崇禎便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遞給尹銳志,要她將三魚帶走,好好安撫。

等衆人重新落座,都沒有了方纔的興致。只是在那裡悶着頭喝酒,一時間,樓上樓下,灘頭四維,只有風吹枯木,嘶嘶作響。

如今這場革命,這個民國,光復會爲之奮鬥流血了七年的改制,究竟,算是什麼?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州十四城。”章炳麟長嘆一聲,低低吟道。

“如今民國創建,這一份陣痛,總算應該過去了。我們光復會究竟做了什麼,是非對錯,後人自有公論,何須在此傷懷?來,且再盡一杯吧,今日過後,竟不知何日再能重逢,與諸位故人把酒言歡了!”

“正是如此!”朱崇禎舉杯相和,“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二人說罷,舉杯而盡,卻聽樓下低低的響起一陣歌聲。衆人仔細聽去,卻是當年徐錫麟自東北三省遊歷歸來之後,常常哼唱的那首光復軍歌。這軍歌,凡是出身大通師範學堂的光復會員,十有八九都是極爲熟悉的。

原來樓下範愛農見衆人意興闌珊,有幾人更是起身將要離開。範愛農忽然心中感觸,猛然站起身來,向衆人說道:

“今日一別,你我同志各奔天涯,不知何時才能相逢。如今酒已殘,興將盡,不如諸君與我再唱一次我們光復軍的軍歌吧。這本是徐師最愛的曲子,今日我們以歌作別,也當是告慰殉國的英烈們吧!”

說完,範愛農便起聲唱道:

“狼煙起,江山北望……”

範愛農的聲音並不響亮,但這曲子卻讓許多人想起往事,光復會創會七年,創辦學堂,師長共戰,如今民國創建,卻不知有多少同學師長,已經埋骨他鄉。於是範愛農歌聲一起,便有數十人相和,過不多時,這八詠灘頭上的光復會衆,都大聲和唱起來:

“狼煙起 江山北望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中華要讓四方

來賀……”

一曲歌罷,光復會衆人相視大笑,許多人便拱手作別,告辭而去!

“味蓀兄(龔寶銓),今後打算去做什麼?”

“漢王有令,要我去故鄉創辦圖書館,也算是造福梓鄉吧?你們呢?”

“家兄所創辦的大通師範學堂還需要勉勵維持下去,我和二哥三哥打算回去,好好的整理一番,不能枉費了大哥和秋競雄當年的心血!”

“尹氏兄妹也隨你們一起去嗎?”

“不,漢王要她們出國留學。如今革命功成,她們還有更好的年華!”

“說的不錯,如今民國創建,新的生活,馬上就要開幕了!”

“仲甫兄呢?”

“我和德潛、豫亭要編撰光復會志去,編撰完畢後,會去北京吧。”

“如此大事,仲甫辛苦了!保重!”

“保重!”

看着樓下紛紛高歌離去的衆人,朱崇禎對着蔡元培笑道:

“孑民先生不覺得,這光復會的軍歌,這一曲精忠報國,便是最好的國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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