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夏威夷的午後着實熱的厲害,還沒走出碼頭,哈莉和艾碧的身上就淌出了擠擠挨挨的汗,西式的長裙被汗一浸,越發的重了起來。兩人心中不免有些叫苦,回頭看去,見宮本流楓與方梅氣定神閒的走在後面,趙維鈞提着行李跟在身後,三人都是別說氣喘,連汗都沒有多少,哈莉和艾碧不禁更是有些氣苦。
原來宮本流楓與方梅自小就長在這夏威夷,對夏威夷的酷熱,自是早有體會。還在小時,便因着天熱,不大樂意出來玩耍,只喜歡躲在寬敞涼快的屋內。要知道,陳公館乃是中西結合的建築,其中頗有一些房間合乎中華風水之理,端的是冬暖夏涼,何況更有朱崇禎設法弄來的冰塊四角鎮着。後來更是從美利堅運來的製冷機,安裝在陳公館後,使得屋內清涼無比,簡直連陳平都有些不大樂意出去理事了。
可小孩兒怎麼能長久待在屋內?即便朱崇禎對幾個妹妹寵愛無比,也不允如此。於是朱崇禎便參考書冊,細細思索,設計了幾套衣物,供幾個妹妹消暑所用。
宮本流楓與方梅此時所穿,便是其中的一套,這一套乃是根據漢服中的襦裙改來,只見方梅下身着一件輕巧的綠色百褶裙,上身卻穿一件彷彿西式卻是夏威夷獨有的白襯衫,外面卻罩着一件紅色的比甲。宮本流楓卻是白色碎花的裙子,綠色碎花的比甲。這一身衣物,貼身的多是絲綢所制,端的是清涼無比。兩人手搖團扇,翩翩行在碼頭上,走在哈莉和艾碧身後,雖是午後日頭最毒辣之時,額頭上也不見有些許的汗。
“海倫,泰勒,你們居然藏着這麼好的東西!”哈莉有些生氣了,嘟起嘴向宮本兩人撒起嬌來。
這句話卻把宮本流楓和方梅逗的咯咯咯笑個不停,好一會兒,還是宮本流楓止住笑,“誰叫剛纔你們兩個跑的那麼快,怎麼叫都停不下來?”
這麼說着,幾人漸漸走到碼頭邊上一間茶鋪邊上,這茶鋪原是爲了來往的遊人或是碼頭上的工人歇息而建,雖是簡陋,卻十分清潔。裡面當值的,也是如十二一般的少年,顯然也是一葉書院的學生。
見宮本流楓幾人走了過來,茶鋪裡早有一人迎了上去,不過他說的,卻是日語,“宮本姐姐,方姐姐,這次回來,可是畢業了嗎?”
見到這人,宮本流楓倒是一愣,卻用華語問道:“阿慕,你今年已經入了高階了嗎?”
阿慕全名叫做澤柳慕,宮本流楓與方梅赴美體驗貴族女校時,這澤柳慕還剛剛進入中階,想不到才一年,便已經進入高階,可以經歷世事了。
“宮本姐姐沒想到吧?嘿嘿,不過我也是剛剛進入,六月份的考試進來的。也多虧了向接引一力舉薦。”
“接引?”艾碧自幼跟着哥哥學過一些華語,聽的懂兩人的交談。
“這接引原本是佛家的術語,在一葉書院中,指的卻是負責教授引導的師兄。”方梅一旁笑吟吟的解釋道。
“向接引?可是向海嶽?他如今是你的接引?”宮本流楓驚訝的問道,“他該是已到了九階吧?”
“是呢!”澤柳慕點點頭,“向接引也是在六月進了九階,我馬上便需換一個接引了。”
兩人說了幾句,旁邊的哈莉已經熱得有些不耐煩,一直在那裡用帕子擦着汗,把那帕子都溼的像水中剛取的一樣。方梅見狀,咯咯笑着,打斷宮本流楓與澤柳慕的閒聊,
“澤柳,這茶鋪還有空房吧,空出來,我們要用!”
澤柳答應一聲,引着幾人進去,幾人還沒進茶鋪,便聽到裡面一個抑揚頓挫的聲音傳來:
“中江兆民的思路是對的,你們日本人缺乏自己獨創的哲學,一個沒有自己哲學的民族,是一個無法獨立的民族,只能跟在別人後面亦步亦趨,卻不能獨領風騷。”
“此時的日本,雖然在世界已經佔有一席之地,甚至要比中華更加舉足輕重,但若是沒有自身民族精神民族哲學相呼應,只怕便如與牛比大的蛤蟆,遲早會崩破肚皮,打回原形!”
“你既然有這樣的心思,要爲洋蔥造一個核,又有一葉書院這般便利的所在,按說已經是佔得天時地利,只是我見你天賦並不足夠,要做這等的事,你怕只是個鋪路人了。”
聽到這般教訓的口吻,澤柳慕衝着幾人作個鬼臉,方梅卻早輕聲笑道:“這辜師又在這裡教訓人了!”
誰知方梅聲音雖小,話音未落,裡面那聲音便迎了上來:“是阿梅吧?你這丫頭,一回來便說我不是,還有一點尊師重道的心嗎?真不知道朱崇禎那小子是如何教你的!”
聽到這話,方梅吐吐舌頭,走進門去,果然見辜鴻銘瘦小的身影坐在一處,他對面坐着的,卻正是石井武——一葉書院學生聯合會理事。
宮本流楓與方梅進去,衝着辜鴻銘行了弟子禮,就笑着說道:“弟子們去去就來。”
說完,便拉着哈莉與艾碧跑進了茶鋪後面的休憩室。四個女孩子在裡面嘰嘰喳喳的說着笑着,過了好一陣子,哈莉和艾碧才伴着宮本流楓與方梅出來,兩人已經換上了繡羅襦,將頭髮蓬鬆的紮在腦後,面目含笑,搖搖的走了到辜鴻銘旁邊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辜師不是特意來等我們的吧?”方梅笑嘻嘻的問道。
這辜鴻銘是民國創建以後纔來一葉書院的,也是個從一而終的怪傑。因他通曉九國語言,又對中歐之學瞭解甚深,甫一來島,便被聘爲一葉書院的師長。方梅與宮本流楓赴美留學前,與辜鴻銘早就廝混的熟了,所以有時倒不十分注重禮節。
“你們哪裡值得我來!”辜鴻銘白着眼睛,斜頭看了四個女孩一眼,搖頭晃腦的說道:“今日清華書院要送一批學生過來,帶隊的是詹天佑那個老頭,如今書院裡算起來,只有我還與他有些香火情,便過來迎一迎!”
宮本流楓側着頭想了一想,纔想到詹天佑究竟何人。這詹天佑,也是留**童出身,作過艦船的炮手,參加過馬尾海戰;當做黃埔水師學堂的教習;直到將要老時,纔有機會一展抱負,主持修築了京張鐵路。辛亥年革命之後,民國創建,孫文就任全國鐵路總督辦,聽說聘詹天佑做了總工程師,不知如今怎麼又做起接引,來送這些學生留學。
哈莉與艾碧自然不知道這詹天佑是何等人物,好在方纔走的有些累了,見流楓與方梅沒有走的意思,也樂的在這裡休息一下,兩人雖是坐着,卻望向那邊碼頭上忙忙碌碌的身影,那忙碌的人中,也有許多白皮膚的少年,和方纔的少年一樣,幫着來客提包引路。
兩人看不多時,碼頭一側的貨船上已經卸完貨,有幾個碼頭扛包的,便相約着來到茶鋪,想喝完茶消暑消乏。不想走到門口,卻見四個衣飾華貴容貌清麗的少女正坐在茶鋪中,那幾個漢子頓時臉一紅,一時停在原地,不敢進去。
隨後卻有一個漢子,身材不高,眼神沉落,卻自有一種睥睨之態。那漢子擡眼看了看,一拍幾人的肩膀,把幾人從夢中拽回來,卻對着澤柳沉聲說道:“來一壺茶,要快!”
說罷,靠門選了一張桌子,自顧自坐了,眼神寥落,看着前方,待茶上來,卻取碗倒了,大口飲盡,連喝了兩碗,拋下錢起身便去了。
哈莉與艾碧依舊興高采烈看着碼頭來來往往的風景,並未覺得有何奇異,但宮本流楓與方梅卻相視一眼,知道這人必非常人,多半是到這夏威夷避禍的。
兩人互相看了看,便拿眼望向石井武,石井武見狀微微一笑,低聲解釋道:“那是武昌首義中的蔡濟民將軍!”。
聽到這一句,宮本流楓和方梅都是“啊”的一聲驚叫,這蔡濟民,乃是當日武昌首義的干將,也是武勝關一路義軍的統率,如何今日竟在夏威夷作了扛包的苦工?
兩人正自猶疑間,卻聽汽笛長鳴,遠遠的又有一船靠港停泊。看那模樣,分明便是故國而來,多半就是澤柳慕所說的清華書院的學生來了。
果不其然,船上領頭下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看着雖然有些老邁,可步伐依舊矯健,也不用人扶,踩着顫巍巍的搭板,大步便向碼頭走了下來。
“阿梅,流楓,我來時山長吩咐,要你二人代表陳公館去迎一下詹天佑先生。”石井武一邊跟着辜鴻銘站起身來,一邊側頭對着二人說道。
宮本流楓與方梅對視一眼,兩人眼珠溜溜轉動幾下,衝着哈莉和艾碧打個眼色,四人忽的跳了起來,飛也似的就往門外跑去,銀鈴般的笑聲之中,宮本流楓的聲音灑了出來:
“要去你們去,我們纔不去呢!”
誰知四人剛剛跑出茶鋪,艾碧猛然一擡頭,卻忽然看到甲板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