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冷靜得如一臺不帶絲毫感情的機器,將劉承祐心中的那一絲期待徹底澆滅:“河北地勢,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我軍最大之劣勢所在。陛下於南易水一帶所設防線,雖幾經調整,增派兵馬宿將,構築壘壁,但實屬因陋就簡,對契丹騎兵能起多大防禦之效,卻是無法樂觀。”
“此番,胡寇僅以小股馬軍,四處不斷,反覆襲擾,使得我北方邊軍,處處示警,不甚其擾,苦不堪言。”
“陛下也是知兵之人,契丹倘若大舉南下,朝廷如無大兵應對威脅,令其有所顧忌,一旦讓其突破北部邊防,對我河北衆州將會造成何等破壞。而陛下如舉大兵擊淮南,以僞唐之實力,又豈是輕易便可奪取的,那是久戰之地。”
“一旦戰事不順,拖延日久,後果將不堪設想。倘有契丹在後威脅,僞唐那邊則更加難以攻服,必定助漲其抵抗之心。更可怖者,契丹大軍如長驅直入,以向東京......”
魏仁浦一席話,將劉承祐“兩線作戰”的念頭徹底打消了。
情緒徹底冷靜下來,考量得失,表情慢慢地擰在一起,劉承祐不由憤怒道:“三載所謀,苦心籌劃,到最後,還得看契丹人的臉色行事嗎?”
天子的語氣中,帶着難以抑制的憤懣與憋屈,殿內幾臣都下意識地把頭低下一些。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事實上確實如其言。徵南不似派折從阮去打野雞族那等雜虜,那是需要動用朝廷大部力量的,只要北漢還沒有兩線作戰的實力,就永遠受制於人。而況,即便有那個實力,腹背受敵的情況也是該極力避免的。
“老夫看兩位尚書是小心過甚了!”看氣氛過於沉抑,高行周此時卻發話了,朝着魏仁浦與王樸瞥了兩眼:“契丹之患雖則嚴重,卻還不至於滅我朝志氣。而今北方形勢只是初現端倪,契丹是否大舉難侵尚屬未知之事,便於崇政大殿這般揣測、遲疑、顧慮,妄談更改朝廷大略。如此驚弓之鳥,何來顏面,於廟堂之上謀國謀軍?”
高行周這一番話,有如振聾發聵,很提氣,就是有些不給魏、王面子。魏仁浦聞之,只是露出一抹苦笑,王樸臉上則閃過急色與不服,即欲開口,被劉承祐擡手止住了。
“魏、王二卿,未慮勝而先慮敗,未慮優而先慮劣,此乃老成謀國!軍國大事,本該因勢利導,據時而變!”劉承祐此時已然完全沉着起來,對老丈人道:“不過,臨清王所言,不無道理,契丹異動,還待觀察,不管他如何動,我們不能亂!”
“我們也該動起來了!”在輿圖前來回踱了幾步,劉承祐直接道:“讓軍情司派人去契丹探查,多使能士,出重金,不惜代價。傳令諸邊各塞,加強警備,沿邊諸指揮、鎮守,包括燕軍,給朕牢牢地監視住契丹的動靜。”
又朝候在另一邊的張德鈞道:“去,把武德兩使給朕找來,要快!”
“是!”聽天子的語氣,張德鈞屁股一緊,腳步飛快而去。
“契丹襲擾,已在沿邊造成了重大破壞,流民大起,有鑑於此,朝廷如何應對,你們可還有建議?”目光緊緊地盯在冀中北一域,劉承祐沉聲問道。
高行周拱手建議道:“陛下,而今朝廷於北邊所設諸指揮,雖屬都部署何福進統籌,但各指揮實則各專其事,且兵力分散,調度不順。陛下或可再降詔令,明確統率,上下級別,使軍令通暢。並致諸軍之間,多加協調聯繫,及時預警,倘有敵襲,聯合作戰,並予以諸軍捕捉戰機,主動出擊的自主權!”
高行周其言落,劉承祐頓時轉過了頭,看向他。老丈人襆頭之下,白鬢可見,臉上除了老態,邊是平靜,很坦然地迎着皇帝的目光。
稍擰着眉,劉承祐心中琢磨着,高行周的意思,他懂。只是,這權還沒收完了,就又要開始放了?但高行周的建議,也不是沒有道理,邊事複雜,軍情隨時在變,劉承祐不可能就給將軍們一張戍防圖或者陣圖,然後就讓他們按圖作戰。
“何福進可信嗎?”劉承祐默默自問:“馬全義、羅彥瓌、李筠......”
劉承祐本就是有決斷力的人,沒有遲疑太久,直接道:“就聽臨清王之言,制告諸鎮守、指揮,由都部署何福進統籌指揮,軍令如山,不得逡巡遷延。朕給他們軍事自主之權,但明諭一條,胡騎來寇,守關爲主,出擊爲輔。”
“另外......”幾乎在轉瞬之間,劉承祐又給此決策加了個補丁:“以成德軍觀察使、判恆州府事李轂爲河北水陸轉運使,今後沿邊諸鎮、關所需糧餉、被服、藥材、軍器等,皆由其統一調配供給。”
“是!”
高行周的建議,有了結果,慕容延釗也主動道:“陛下,臣只能想到一條笨辦法,這幾年,朝廷已於河北築堡壘、置鎮兵,以御胡騎。然僅以朝廷之力,蓋有所不逮。臣建議,或可效南北亂世之時,中原大族豪傑,廣築塢堡,結壁自守,閒則務農,亂則戍壘。”
“陛下,慕容將軍所進之策,當可行。”魏仁浦表示贊同:“如此,既可儘量減少胡騎南寇對河北子民的損傷,也可配合朝廷兵馬,予以反擊!”
不知爲何,聽這二人建議,劉承祐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個畫面:塢壁堡壘,成莊成園,朝廷之政,難入其內......
不過,凡事有其一利,便有其一害。當此之時,對劉承祐來說,緊眼前之利,明顯更重於他日之弊。沒多少猶豫,便同意了。
“幽燕及沿邊百姓,如願南遷者,朝廷當盡力助其內遷,安置於州縣!”魏仁浦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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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名文武,很快就當前情況,提出了一系列的應對措施。但是不管哪一條,都顯被動,但是沒辦法,形式不由人。
“這等受制於人的感覺,當真是糟透了!”劉承祐暗罵一句。
“陛下,是否讓代州楊業、府州折公,率軍出擊,以作反擊試探?”慕容延釗提議道。
爲劉承祐直接否決:“不!其力有所不逮,眼下本不是直面契丹之時,如無制勝之決心,必奪之土地,何必徒費錢糧士卒!”
將目光從輿圖上收回,劉承祐環視一圈,嚴肅道:“契丹南侵之事,蓋屬推演,尚無定論。在形勢大變之前,朝廷戰仍在淮南,備戰行動,當有條不紊,繼續推進,不得怠慢!”
“是!”
說着,劉承祐不由苦中作樂:“如此,倒可進一步迷惑僞唐君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