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雲中城,內外點綴着少許綠意,周遭仍是一片淒寒之中。遼軍二十萬衆,泰半都集中雲中城內外,在城外,共立了二十座營寨。
一個冬季下來,雲中的遼軍,士氣難免低沉,如果漢軍是在休整,那麼遼軍的則是在煎熬。遼國的軍事體系,雖然遠超此前的草原民族,但終究難以擺脫其侷限性。
在雲州的遼軍,除了皮室軍這樣的殿帳親軍之外,仍是由契丹諸部、奚部及諸多僕從部卒及州兵組成,在長達半載的漢遼鏖戰下來,實力已是直線下降。
自家人知自家事,雖然仍有二十萬衆,但可堪一戰的,也只剩下御帳親軍及一部分部卒了,加上一些傷勢痊癒歸營的將士。即便如此,這些部衆,到春季,能夠發揮出的戰鬥能力,也難以保證。
最大的問題,在於軍心士氣,大遼的將士們,如今是將無戰意,士卒思歸。一個冬天的對峙之後,已然完全錯過了遊牧民族傳統的動兵時間,再加漢軍大舉壓境,前後戰事沒有討得什麼便宜,還步步後退,這樣的情況下,遼軍之中已然生出了一種思想:燕雲本爲漢地,漢軍要取,任其取之,何必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與之死拼......
這個冬季,遼軍的後勤問題,倒沒有想象中的大,大量的牛羊馬駝,根本不缺肉食。同樣,也造成了遼國國內,經濟的重大創傷,開春以後,也必將影響其生產恢復。
這一場漢遼大戰,對遼國的影響,還遠遠沒有爆發出來,這一年,也纔開個頭。而對於整個遼國而言,爲了這場戰爭,契丹部族及奚族諸部,這些核心部族,都是大發兵馬。
如果戰勝了還好,然而鏖戰至今,不得進展,損兵折將失地,還看不到勝利的希望,遼國國內已經醞釀着動盪與不安了。
爲了支持對漢作戰,受召的部民們,都是傾力以上前線。成年男丁以及馬匹,這是他們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如果消耗在戰場而得不到補充,對於草原的部族來說,是很影響生存的嚴重傷害。
原本,在撤文德休整了一個月後,耶律璟是打算髮起一波反擊的,冬季作戰,利遼而不利漢,畢竟他們的生存環境更艱苦,也更耐北方的嚴寒。如果能在冬季作戰,同樣是發揮其在天時方面的優勢。
但是,漢軍的穩守,讓耶律璟鬱悶兼無奈,不論是懷來還是應州,漢軍都是採取就地固守,安靜過冬。遼軍的一切誘敵動作,全無效用,都是白做表情,漢軍根本不爲所動。是以,漢遼雙方的冬季對峙,也是遼軍的無奈之舉。畢竟,漢軍太賴皮了......
而如今,春來冰雪消融,本該是充滿生機與希望的季節,但遼軍卻處在一種沉悶與壓抑的氣氛之中。遼軍的士氣,也並不是一直如此,至少在南口大戰後的休整以及雞鳴山的勝利後,得到了一定的提振,但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消磨。
雲中城東北十里,有一鎮名奉義,約有一萬遼軍部卒駐紮於此。春風颳送着寒意,整座營壘都在一種透着焦慮的忙碌之中。原因只有一點,漢軍大舉動兵進攻了,皇帝來了詔令,整軍準備應戰。
安平王耶律敵烈就在奉義的遼軍中,幾縷陽光照射在身上,並不能帶來多少暖意。在營帳前,耶律敵烈一身胡服勁裝,袖子捋得老高,露出精壯的手臂,親自給他的愛馬刷洗着。
耶律敵烈的馬,品種優良,也一直用着最好的草豆料餵養,狀態自然保持得很好。然而,遼騎十數萬,馬匹也是以十萬計,又哪裡都能得到這般“待遇”。現實情況是,冬季過後,遼軍的馬匹,大多羸弱不堪,膘掉得很厲害,馬瘦毛長,如是而已。
是故,在營中走一遭,耶律敵烈就忍不住當着五院部的一名詳穩說道:“戰馬都瘦成這樣了,還怎麼打仗!”
聽耶律敵烈這麼說,那名詳穩當即接口,嘴裡也滿是怨言:“歷來作戰,都該等到長好膘,養好馬力。部衆應召而來,已經熬了一個冬季,一無所獲,人人都想回部落。不知陛下爲何一定要同漢人打仗,安平王,你是陛下的弟弟,能否替兒郎們進言,勸一勸陛下,暫且撤軍。就算要打漢人,等到秋高馬肥,也不晚啊!”
聽其言,耶律敵烈心中不由暗罵了一句,愚昧短視之極。不過,眼珠子卻轉悠了幾圈,氾濫着異色,攤了攤手,說:“我也想替你們進言,只是陛下不聽,我也無奈啊!如今各部各軍的情況,確實不利與漢軍交戰啊!”
說着,耶律敵烈便陪着這些部族將,唉聲嘆息,長吁短嘆。耶律敵烈對於兄長,是有怨氣的,自從去年白草口一戰後,他就一直鬱郁不得志。漢遼大戰,雖然得以隨軍,但始終不得重用。是以,自南口大戰以來,這個年輕的安平王,顯得有些活躍......
雲中城內,遼帝行在,沉重肅穆的氣氛中,耶律璟再度舉行了一場會議。不過,此次與會人數人很少,地位很高,在座的,只有耶律屋質、耶律撻烈、蕭護思再加一個韓匡美。因爲在檀州的表現,韓匡美也和其兄韓匡嗣一般,正式進入遼國的權力中心。
耶律璟神情疲憊,鬍鬚就像雜草一般瘋長,整個人都顯得特別壓抑。擡眼看了看幾名重臣,說:“漢軍進展如何?”
作爲北樞密的蕭護思起身,向耶律璟稟道:“陛下,漢軍三路大軍進發,蔚州那邊已有消息傳來,數萬漢軍在漢將趙匡胤的率領下,已出飛狐道,突破防線,正向靈仙縣進擊。我軍在蔚州的兵力薄弱,只怕難以抵擋漢軍兵鋒,失守恐是必然。漢軍破蔚州,必定轉道西向,奔雲州而來......”
對於蔚州的情況,耶律璟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這是可以理解的,也有充足的心理準備。瞭解了一下,問:“東面的漢軍呢?”
蕭護思說:“耶律沙遣軍,晝夜不息,襲擾慕容延釗大軍,以致其進軍緩慢。最新的戰報,其大軍才過雞鳴山,距離文德尚有五十里。不過,襲擾之策,雖有遲滯之效,終不能退敵,耶律沙報,漢軍治軍甚嚴,行進有序,在數日的襲擾中,始終沒有找到突破的機會。按照漢軍的進軍速度,最多兩日,便能抵達文德。”
聽其言,耶律璟冷靜地吩咐道:“傳令耶律沙,讓他務必把東路漢軍拖延住,告訴他,不必與之硬拼!”
“是!”
“應州的漢軍進展如何?還待在懷仁?”提及符彥卿大軍的時候,耶律璟的精神明顯振奮了些。
如果說對慕容延釗,是採取拖延遲滯,那麼對於應州漢軍,耶律璟是巴不得其能急進躁進,最好能夠直抵雲中城下。
對於耶律璟的盤算,在場的重臣們都知道,這是在得知漢軍發動春季攻勢後,他們針對漢軍進兵方略做出的應對,就是尋機殲其一路,而目標,自然放在自應州而來的符彥卿大軍。
只是有南口之戰的教訓在,遼軍並不敢再輕易主動出擊了,而希望他們能夠兵臨雲中,而後結堅城及優勢兵力破之。爲了把戲做得逼真些,甚至讓南下襲擾的遼騎出工不出力。
然而,耶律璟的盤算註定要落空,蕭護思給的回覆,讓他心中的憋屈感的直線上漲。符彥卿領軍應州出,不論有沒有遼騎襲擊,日行不過十里。到目前爲止,纔到懷仁縣,距離雲中還有七十多裡的路程。
更過分的事,符彥卿在攻取懷仁縣後,不走了,已經歇了兩日了!聽此言,耶律璟不由暴躁地拍了下大腿:“漢軍竟然如此怯懦!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