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璟從遲疑到決絕的轉變,讓在座的幾名重臣都心下一緊,這等時候,不會又出現什麼波折了吧。而從其表現來看,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幾人面面相覷。
雖然欣喜於遼帝冷靜決定,不與漢軍硬拼決戰,但造成他這樣轉變的原因,還是要搞清楚的。耶律屋質佝身向他請示道:“陛下,國中出了何事?”
耶律璟的臉皮幾乎都在顫動,強忍的怒意幾乎噴薄而出,將手中的緊急密報遞與他看。蕭海漓的彙報,言簡意賅,字數不多,但情況重大。趙王耶律喜隱,夥同一干不得志的宗室貴族,在上京發動叛亂了。
而耶律屋質接過密報,粗略一覽,也是勃然色變,驚呼一聲:“他們怎敢!”
連素以持重冷靜著稱的北院大王都這般失態,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其他三人,也具投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在耶律璟的首肯之下,傳示警情,而蕭海漓的使者,也在引導下入內。
來使顯然是經過長途趕路的,滿身的疲敝狼狽,耶律璟死死地盯着他,兇狠的目光似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彷彿將他當作了叛賊:“你說,上京是如今是什麼情況?叛賊如何了?”
來使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敢怠慢,趕忙將上京的情況敘述一遍。原來,早在去歲入冬以後,隨着漢遼戰爭的進展情況,傳入北方後,遼國內部就已經有所不穩了。
雖然耶律璟極力地隱藏消息,但並不能阻止有心人的刺探,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往南面加徵部卒,派輸糧械牛羊的動靜是瞞不住人的,國內稍有見識者,都知道戰爭進展得很不順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給了內部異心份子的可趁之機,他們在國內部卒中散播作戰不力的消息,表達反對戰爭的政治態度。長期的鏖戰大動兵,戰爭體制下,契丹諸部對於南面的戰事,也確實存在一定的不滿情緒,而這種情緒,也被利用起來了。
整個冬季,南面漢遼在對峙,在休養,遼國國內的陰謀份子也在醞釀叛亂,積攢實力。終於在七日前,得知漢軍大舉進攻,發動春季攻勢的消息後,以趙王耶律喜隱爲首的一批人,在上京聚集了一批部卒、私兵發動叛亂。
叛亂起於突然之間,當時作爲上京留守的蕭海漓,正在費心籌措兵馬、軍需,以供應前線,對於內部的危機,雖有所警覺,卻也難以隨時防備。幸運的是,叛臣人多口雜,組織不密,在動兵之前,有人遲疑生畏,把消息提前通報給了蕭海漓。
蕭海漓得到示警,是驚坐而起,他並非庸碌之人,當即採取果斷措施,派兵保衛宮室殿帳,戒嚴臨潢府,並差人捉拿耶律喜隱。城中的動靜,也同時引起了叛亂份子的警覺,眼見事泄,耶律喜隱等人也是華山一條道,堅持走到黑,果斷集衆,準備攻佔宮室、官署。
然而,爲了對抗大漢的進攻,耶律璟雖然是全師南下,使得內部空虛,但對於上京的安定是沒有一點放鬆的,不論是留守還是兵力,都有充足的安排。其中精銳的宮衛士卒,就有近萬。是以,在蕭海漓提前警備,率先下手的情況下,耶律喜隱的圖謀自然落了空。混戰一場,在城內的叛衆被迅速殺散,耶律喜隱本人帶着一部分人逃出了上京。
然而城內的叛亂雖然在蕭海漓的果斷措施下,得到鎮壓,但叛亂並未因此而告終。逃出城的耶律喜隱,迅速地召集了一批早已聯合好的部卒,在臨潢府西面六十餘里的扶余城舉旗叛亂,很快聚衆上萬。耶律喜隱大肆派人散播流言,說大軍被漢軍擊敗,精銳盡失,皇帝也被漢軍生擒。同時,耶律喜隱打出旗號,說要遵奉應天皇太后(述律平)的遺命,要匡扶契丹國祚,承繼大遼基業......
趙王耶律喜隱,乃是耶律璟的堂兄弟,太祖阿保機幼子耶律李胡的兒子,人雖有勇力,但爲人輕浮狂傲,驕矜自得。一直不甘寂寞,看不清形勢,行事也急躁,不顧吃相。
然而,即便如此,他打出述律平的旗號,還是讓他鼓動了一波人心,契丹內部,很多不服耶律璟統治的人,都跟着跳了出來。
事實上,遼國的帝位承襲,一直是個大問題,是其內部紛亂的痼疾,始終沒有痊癒,最早能追溯到耶律倍與耶律德光這兩兄弟的儲位之爭。一直到耶律阮、耶律璟先後繼位,更使其複雜化。而耶律李胡這一脈,同樣是太祖的嫡傳子孫,再加上耶律德光死在欒城後,有述律平的支持,也有繼位的正統資格,使得契丹皇室內部的鬥爭更加錯綜複雜。
是以,即便以耶律喜隱之鄙薄,也能發動起一場致命的叛亂。而因爲南征,兵役過甚,終究只是個表面,根本原因還在於其內部鬥爭。
從耶律喜隱叛軍的構成便可知,除了一部分被蠱惑的部卒之外,都是契丹內四部宗親,而契丹內四部,可都是皇族與後族出身,是遼國真正的統治核心。其叛衆多來源於此,還有絕大部分耶律璟上臺後力,打壓的臣僚,包括耶律倍、耶律阮這一系的大臣。
同時,叛軍之中,還有一部分被解散消化的原屬珊軍將士,也參與其中。屬珊軍,早年可是由述律皇太后打造的宿衛精兵,深深地烙刻着其印記,是當年支持耶律李胡與耶律阮爭帝位的主要力量,後來被耶律璟給拆分了,連軍名都沒有保留下來。
經過來使的彙報,耶律璟是憤怒之間,也不由神傷。他知道皇族、後族內部,有不少人都反對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有這麼多人跳出來,還在如此敏感的時候。
而在座的重臣們,也都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從來使帶來的消息而言,耶律喜隱叛軍的規模還不算大,但對遼國造成的傷害和影響卻是一點都不能小瞧的。一定程度上,比步步緊逼的三十萬漢軍威脅還要大。
最氣憤的,要屬耶律屋質了,當年橫渡之約,耶律李胡一系放棄皇位的爭奪,還是在他的牽頭下達成的共識。如今,耶律喜隱又打其述律皇太后的旗號,興風作浪,還是在前方戰事緊要,二十萬大軍安危不定的情況下。怎能不氣,怎能不怒。
“蕭海漓爲什麼不派兵把耶律喜隱那叛賊剿滅了,反而縱其離城?”耶律璟向來使質問道。
來使描述許久的情況,狀態已然十分差,聲音都顯得微弱,面對喝問,稟道:“留守讓末將向陛下解釋,如今上京,人心浮動,宗親以下,仍不知有多少人同叛軍有聯繫,爲了保證上京的穩定與安全,實不敢輕動。如今事態緊急,謠言紛傳,唯望陛下早日還京,以安人心,則叛軍可不攻自破......”
說完,“砰”得一聲,來使直接倒下了,倒讓耶律璟一愣。韓匡美上前察看了一番,擡眼向耶律璟道:“陛下,此人已氣絕!”
卻是這名來使,受命來報急情,不到五日夜的時間內,連奔一千四百里,換馬不換人,一直堅持到彙報完,力竭而亡。
耶律璟等人也猜到了些情況,不由感慨道:“此忠勇之士,厚葬之,朕當重賞其子嗣!”
“陛下,蕭海漓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上京實不能亂!”耶律屋質看向耶律璟,格外嚴肅地說道:“如今國內生變,部卒沸騰,爲消叛亂,安撫人心,還請陛下早歸上京維穩!”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沒有耶律璟選擇的餘地了,否則也不會在收到急報的第一時間就表示要撤軍。他再是不甘,也不敢冒着內部叛亂的同時,再與漢軍打一場勝算不大的苦戰。同時,如果論對國家元氣的損害,還有比內部叛亂更嚴重的事情嗎?
同時,耶律喜隱爲什麼能發動起這麼一場叛變,他遠在雲中,也是原因之一。如果耶律璟坐鎮上京,那麼即便那些人有心謀亂,也斷然難以鬧出這麼大的聲勢。
而經此一亂,上京的情況,想來也不妙。在叛亂當日,有不少遼國的達官貴族受到牽連,比如尚書令韓延徽,就在兵亂中被殺了。
韓延徽,可是太祖時期的老臣了,提出“胡漢分治”的功臣,遼國各項制度的奠基者。
深吸了一口氣,耶律璟環視一圈:“直接議一議吧,如何撤軍!”
雖然國內緊急,但是漢軍的威脅,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的,撤軍,還需要經過一系列縝密的討論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