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皎皎如玉
我陷入一片黑暗，被夢魘縛住手腳。
“逃，要活下去。”
一朝帝恩深重，一朝跌落雲端。
傅氏滿門被滅，唯獨女出逃，下落不明。
“皎皎如玉，一世安康。”
這是爹孃對我的期許與祝願。可天公不作美，生生將一切美夢都打碎。眼角滑落一滴淚，與塵埃混在一起，失了原本的純淨與晶瑩。
入目便是一尊佛像，雖廟宇殘破不堪，可佛像卻依舊完整，只是堆積了不知多久厚厚的灰。
佛像笑看我，似乎帶了些憐憫與不忍。我知我已窮途末路，可仍妄與天爭一爭。
“若教得傅氏報仇，慰滿門亡靈，情願舍了這性命也甘願”
雙手染的血已乾，留下一條條暗紅的痕跡。我親手殺了那兩個欲送我去官府以得賞錢的人，“你們要送我去見官，我送你們去見鬼，好不好？”
我如今只存一口怨氣不得下肚，苟延殘喘的活着。
女鬼
沉沉的暗夜壓下，薄月隱在雲後，堪堪露出一絲光亮，野鬼無人渡，佛下求安生。
我死了多久？一縷魂不肯墜入地府不肯消散於天地之間，我有千百種不肯。穿林走花，淌水踏山，貪戀人間萬般風情。
“我不甘心。”
風起，捲起塵土。我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恨，像蟄伏的野獸猛然咬斷獵物的脖頸，那樣猝不及防的讓我感受到。遠去騰起黑霧，誘惑我上前，放下勾人的餌，叫我赴一場無知的奔忙。
“我且去看看。”
一間破廟。我浮在半空，直釘釘的對視那尊佛相。嗤之以鼻的笑了，光鮮亮麗又如何？還不是被棄於殘破。我靠近，欲伸手觸碰那尊佛相，他笑的悲憫，目中極柔。我卻騰昇起驚慌，恰觸及，頓疼如刀剜般遍及全身。一聲嗚咽蓋過我的驚呼。
那是一個狼狽的女子，眼中濃濃的恨和不甘像是甜蜜的糕點吸引住我的目光——原來是她的恨。我忘記疼痛，靠近她身旁。她早就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待我稍稍引誘取她肉身，雀佔鳩巢，豈不美哉？
“瞧瞧，這可憐的人喏。”
“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傅皎玉。
如黑石子般的瞳被血絲纏繞。我已不知逃亡了多少個日夜，如今只想閉上眼睡去。只盼醒來時，我如今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驚悚的噩夢。
可心底的怨與恨，如烈火般炙熱灼人。
“我想報仇，不，我要報仇！”
眼前隱隱約約立了個人，我不知是誰，我只想知能否幫我報了滿門被屠的仇。我匍於地，朝那人叩首。
“你幫我報仇，我把這條命給你。”
餘光瞥到那佛像，佛笑得依舊慈悲。可佛不願渡我這可憐人，讓我在這紅塵中苦苦掙扎。
一聲悶雷響，一道閃電現。我無懼無畏，只想如償所願。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女鬼。
好生生得了她一拜，那額頭觸地聲音響的很，一圈一圈的寫滿她的恨。我笑了，血紅的脣勾起嘲笑，低頭看她，模樣甚好，渾身沾染血跡與污漬，好比拔毛的鳳凰，淺灘的龍。
“可憐的人吶。”
鬼哪有心？聽得她言自然是笑出了聲，佛前誤人，逆天改命。我伸手將她扶起，悶雷忽落，驚電閃出的光劈頭蓋臉的照進破廟。湊近她，吐氣如蘭，眉目帶笑，塗着猩紅的指甲掐進她脖頸。
“你求我？我可不是什麼救苦救悲的大善人。”
“我是索命的惡鬼。”
又一道悶雷滾落，閃電劈開暗夜，傾盆的雨驟然舞動。破廟就是破，幾處地方灌進雨水，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我鬆開手，心口針扎似的疼。太像了，她太像之前的我了。被勾起的灰暗記憶鋪天蓋地捲來，她宛如一面鏡子，照到我的狼狽。我動了惻隱之心，多可笑，一個鬼面對鮮活的生命居然下不去手。
“嘖，真是弱小。”
“我可以幫你。我要你的肉身。”
我原想給她點甜頭取她性命，叫她魂飛魄散。事到如今，不若積點陰德。我又笑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傅皎玉。
我看清了她的模樣。
像是被鮮血染紅的脣，狠厲的眼神，指尖泛了青色。
纖長又冰涼的五指攏住我的脖頸，慢慢收緊，喉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她身後爹孃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們朝我招手，喚我過去。
時間好似停止一般，我掙扎着將頭偏向窗子那邊，我已經聽不到轟隆隆的打雷聲，只看見閃電被一道道的貼在天上。
破敗不堪的廟宇，屋頂有幾處漏雨，冰涼的雨絲打在我面上，心裡涌起一陣又一陣恐慌與絕望。
“佛……佛在看。”
我本欲一死，解脫這塵世的煎熬。可我不甘，我不甘！我若未曾將大仇報，怎有顏面去見黃泉路上的爹孃。
她眸裡閃過幾絲掙扎，突然鬆開了禁錮。
我重重跌在地上，拍着胸脯大口大口的呼吸，此時的空氣竟像甘露般甜美，是救我的靈丹妙藥。
我轉頭直直的盯着她看，“你要我肉身做什麼？”
“你先幫我報仇。”
女鬼。
人如螻蟻，在滂沱世間掙扎求生。有富貴命的，吃香喝辣，夜夜笙歌，有貧賤命的，苦海尋岸，泥地打滾。更有飛來橫禍，一朝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人人求佛拜仙，人人渴求安平富貴，人人希望佛神渡己。但又有幾人如願以償？我嗤笑，好一個天真的女嬌娥。我蹲下身子平視她。
“佛算個什麼東西？”
我愣了一愣，又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一縷發從耳邊滑落的側臉，轟隆的雷聲在廟外炸開。光隱隱約約照亮她的雙眼，像被她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吸引，通通掉了進去。我突然沉默，扭頭看向了佛相。一種扭曲的快感從心頭蔓延。
她怕死，我感覺到了。
她有恨，很恨很恨，我也感覺到了。
既然她仍有顧忌，那麼她一定會答應我。就這麼當着一尊佛相的面，她會答應我，一步一步走向不歸路。多麼諷刺。
佛相依舊慈眉善目的笑着，我也笑了。
我伸出手，遞到她面前。垂下眸子瞧她，很平常，像是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想報仇，我幫你。”
“你應該懂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與其說幫你，不如說是交換。”
我又笑了，帶着嘲諷“或者是你現在能拿出其他比你的肉身還珍貴的東西。”
我想給她一個機會，或者說，給很多年前的我一個機會。可那時候的我，壓根沒得選。
她也如此，左右不過是死。
傅皎玉。
我猶如做了場噩夢初醒後般大汗淋漓。她眸裡映得是此時的我，越瞧越狼狽。
我也曾欲皈依佛門，可娘說過，佛不要我皈依，佛要我歡喜。
可我不要歡喜，我要我爹孃，我要傅氏滿門重生。
我恨恨的看了那慈悲的佛一眼，轉頭望向她。
她的話似帶有蠱惑的味道，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把你的肉身交給我吧，交給我，我就幫你報仇。”
佛笑，她也笑。可她能幫我，佛不顧我。
又一聲悶雷在天上炸開，隨即劃過一道道閃電，像是劈在了我的心上。
一邊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一邊是報仇雪恨，行不歸路。
“我換。”
我緊緊盯着她，就怕突然變卦。
“佛是此時你我的見證。”
“我身歸你，你替我報仇。”
女鬼。
兩指覆上脣瓣，做一笑，千嬌百媚。美目流轉，柳眉上揚，是一副溫柔模樣。
“如你所願。”
勾勾手，將她發間玉簪勾落，伸手接過，另一手攥住她潔白如玉的藕臂，挑眉看她，輕聲問道“你可知道我若奪你肉身，你當如何?”手中玉簪刺入她手臂劃開一道血痕，嘲笑般道“不過你現在知道了也沒有用了。”
鮮血從傷口滾出，像一串珠子滴落在地上，無聲的染紅我的手。那麼滾燙，那麼刺鼻的血，一股鐵鏽般的味道蔓延，我將玉簪棄在一旁，看她脣瓣泛白，冷汗直下，雙眼直勾勾的對視她尚有靈氣的眸子。
“有佳人，陽壽未斷，身先殞命，死不入輪迴，判下地府，永不再生。”我沾上她的血，蹲下身，氣定神閒的在地上瀟瀟灑灑的寫上一個很久前，我看到的咒陣。風忽然驚起，拍打着窗，那聲音極爲像十八層地獄中爬出的惡鬼，痛苦的哀嚎。
“呵，佛算什麼?我既然應下你，定然不會守諾。”
“你且安心吧”
我畫好咒陣，擡眼看她，眼中帶着癲狂，生的喜悅扼住喉嚨，叫我喘不過氣，下一秒便要死去。可我早就是死人了。這條命又如此沉重，打壓下那些歡喜，只剩下憐憫。
我瞧見她三魂六魄正從肉身剝離，不知道爲什麼，眼眶中就酸澀了，我改了咒陣壓下她一魂在肉身中。
“從今日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