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齋房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你說什麼?小順子事實上是一具活屍?”書玉愕然,“亞伯還把那些能把活人變成活屍的東西從劉靈順的墓裡盜了出來?”
亞伯悻悻:“其實危險性也沒有那麼大,你就對這些活體細菌免疫。”
書玉一愣,只聽亞伯像怕被誰強行打斷似的,語速極快地又說了一句:“所以譚,你就是我們的解藥。”
辜尨插嘴:“別聽他瞎說。”
書玉不理,只對亞伯道:“說具體一些。”
亞伯舔了舔嘴脣:“譚,你的血液可以治療初期染上這種細菌的患者。當然,如果細菌完全在肉體上附着,你的血也沒辦法起作用了。”
“我都不知道我的血液還有這功效,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書玉蹙眉。
亞伯答:“我也是偶然才發現你血液裡有抗體,那個時候……”頓了頓,他又道,“你的血清救了辜的命。”
書玉震詫非常,轉頭看辜尨。
辜尨握住她的手,輕咳一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亞伯又道:“嗐,那個時候,辜彆扭得要命,死活不要你的血來救命。”
書玉一愣,記憶似乎有些鬆動:“是……那一次嗎?是不是和mr.x有關?”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線索。
辜尨無奈:“這不都過去了嗎……”
書玉一個眼刀甩過去:“你不要說話。”
辜尨摸摸鼻頭,蕭索地不說話了。
一直到回了客廂房,書玉也沒給辜尨好臉色。
辜尨態度良好地跟在書玉身後,書玉去哪,他跟哪。
“走開一點。”她面無表情,“有能耐什麼事都瞞着我呀,走開走開。”
他賴着不走,杵在她身邊,認錯態度良好:“我錯了。”
她輕哼一聲:“我怎麼不覺得你是在認錯。覺得我人傻好騙?”
他當即明志:“我要這麼想,天打五雷轟。”
她瞪眼:“這裡離佛這麼近,你還口無遮攔百無禁忌。你要氣死我啊?”
他舉手投降:“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她更氣憤了,掀起被子一骨碌鑽了進去,將自己嚴嚴實實捂成了個糉子。
她整個腦袋都在被子裡,只聽被子外他無奈道:“你血液裡有抗體這件事只我和亞伯兩人知道,我不想你操心。”
她不理。
他又道:“我也不想讓居心不良的人知道這件事。你耳根子那麼軟,旁的人一說叨,你就眼巴巴把自己的血往外送。你不在意,但我不樂意。”
“當年我在倫敦與mr.x打了一架,一個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但也都順利過來了不是?”
“誒,你別捂在被子裡,悶壞了怎麼辦?”
“好好好,我走開,你快出來。”
她躲在被子裡,聽他一句比一句無奈。他最後一句話後,廂房裡靜了下來。
下一瞬,是門開合的聲音。
再然後,屋子裡徹徹底底安靜了。
他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裡探出腦袋,眼珠子環視了一圈。他果然走掉了。
於是她從牀上坐起來,心裡慪着的氣也泄了。
他總覺得萬事將她瞞在鼓裡就是爲她好,可他哪裡曉得,他越不說,她心裡越不踏實。
權當這一次讓他長長記性。
心裡雖這麼想,她卻有些難過。
她讓他走,他怎麼就真走了呢?屋子裡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少了他,似乎什麼都不對勁了。
她倔着不承認——才把他趕走,自己就開始想他了。
二樓客廂房。
辜尨一腳踹開亞伯的房門,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呀,辜,你怎麼來了?”亞伯好奇道,“你不用陪譚午睡嗎?”
一提書玉,辜尨忽而笑了:“我午飯吃得有些多,正好過來消消食。”
亞伯沒明白,消食和來他房間二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邏輯聯繫。
只聽辜尨又道:“許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不如今天我們來打一架吧。”
亞伯:“……”
書玉在房間裡走了走,越發覺得孤單無聊。窗外依然下着大雪,不曉得那斯文敗類去了哪裡,若他出了小樓,不知帶沒帶傘,天這麼冷,他的大衣卻留在了屋子裡……
她越發覺得自己成了深閨裡頭的怨婦,索性披了外套,也出了門去。
一邊闔上門,她一邊暗暗對自己道,她纔不是要出門找那斯文敗類呢。
樓道里靜悄悄,大雪天陰令走道里的光線都昏昏沉沉。
她想了想,這樣的天氣裡辜尨總不會出小樓吧,於是她順着樓梯往上走。她記得樓上有個小天台,興許辜尨去了那裡。
木質的樓梯吱吱呀呀,她扶着樓梯小心地往上走。
天台外風聲呼呼,她拉開擋門,走了出去。
她站在天台的迴廊上,左右看看,沒有辜尨的身影。迴廊四面圍着個小天井,天井裡落滿了雪。
看來,辜尨不在這裡啊。她有些失落,正要轉身往回走,卻聽見前方的天井裡有幾聲響動。她站在廊柱後,眯了眼望向天井裡。
這一望之下,她不禁一愣。
大雪中,立着兩個人影。一白一黑,一高一矮。
因天色昏暗,她先前竟沒有注意到這兩個大活人。
她凝神看去,訝然發現那黑色的人影像極了夜十三。
雪光折射了那人的金屬鐵臂,竟真是夜十三。
站在夜十三面前的那人,白衣長袍,赫然是禮宮秀明。
他們在這天台上做什麼?
突然,夜十三一個暴起,一掌襲向禮宮秀明。
禮宮秀明竟不躲不避,生生受了夜十三這一掌。
變故不過須臾之間,書玉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血地上漾開了殷紅的血花。
夜十三的掌心裡有匕首。
此刻,那匕首正穩穩地插在禮宮秀明的胸口。
血順着白衣往下淌,禮宮秀明卻好似毫無知覺。
禮宮秀明嘴脣開合了幾下,不知對着夜十三說了什麼,只見夜十三猛然握住那柄匕首,一個旋轉似的的深剜,竟似要把禮宮秀明的心臟給挖出來。
書玉躲在廊柱後,捂着嘴不敢妄動。
她驀然想起了夜十三在雪地佛尊前對她說的那番話。
“倘若我來小鴛鴦天就是爲了殺一個人,你還會這麼想麼?”
原來夜十三不是開玩笑,她來到這裡,當真是要取走一條性命的。
震驚之餘,書玉的腦海中拂過了一個念頭。禮宮秀明的身手應是不差的,怎麼就任憑夜十三把他的心給剜走呢?
再這麼下去,禮宮秀明是要沒命的。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暗紅的血在蒼白的雪地上帶着令人心驚的刺目。
不知過了多久,禮宮秀明踉蹌了幾步,倒地不動了。
夜十三立在原地,垂頭睨着地上的禮宮秀明。少頃,她走上前踢了踢他的身體,又試了試他的鼻息,這才足尖輕掠,幾個起落離開了小天台。
一時間,天台上只餘了倒在血泊中的禮宮秀明和躲在廊柱後的書玉。
書玉驚疑不定。禮宮秀明……那個莫測的白毛雕鴞的主人,就這麼死了?
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無人問津的天台雪堆裡?
她不禁有些恍惚。
平素她若見人這般倒在血泊裡,一定要上前施救。可此刻,她卻遲疑了。
她不知道禮宮秀明到底是不是那個幕後人。
倘若他是,那麼她將救下一個大麻煩;倘若他不是,那麼她將良心不安。
內心掙扎了許久,她決定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廂房去。
縱然她一輩子受良心折磨,也不要將辜尨置在危險的境地。
哪怕這只是一個可能。
她剛走了幾步,就聽見虛空中傳來撲棱聲。
一回頭,她便見那隻碩大的白毛雕鴞自天幕緩緩下落,最後停在了禮宮秀明身上。
昏暗的天色裡,越發凸顯得雕鴞的眼熒熒泛着冷光。
那一對鬼火般的眼,似有靈性般直直盯着書玉。
書玉心裡一咯噔,加快了步伐,踉蹌着跨入了樓道內,一反身拉緊了身後的擋門。
擋門一關,阻住了身後的風雪,也隔絕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定了定心神,緩緩走下樓梯。
快要走到廂房門口時,她忽地一個眼花,竟絆到了木欄。眼見就要摔倒,她只覺身子一輕,落到了個熟悉的懷抱。
她轉頭看辜尨,忽而覺得有些不真實:“你去哪裡了?”
他剛要轉移話題,頓了頓,還是老老實實地答:“找亞伯打了一架。”
她好似沒聽見他答什麼,神思不定道:“剛剛我去找你……結果我看到了……我……”一時又說不下去了。
他斂了斂眉,忽然有些後悔,怎麼就把她一個人留在了屋裡。他抱着她進了屋,溫言道:“你看到了什麼?”
屋內暖融的氣息令她稍稍回了神志。她靠在他懷裡,低聲道:“禮宮秀明死了。”
他一愣。
她斷斷續續地把天台上的怪象說給他聽。
“要不要再去天台看一看?”她問。
他搖頭:“天台上發生的事,你就當不知道。今天下午,你就一直呆在這屋子裡,與我在一起。”
他想了想,又道:“依當時情形來看,不管你上不上前去救禮宮秀明,他都會死。他的身手好過你,他自己都無法自救,更不用說能靠你,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眼中不安稍定,可心裡的疑惑卻依然不散:“他真的就這麼……死了?”
他淡淡道:“只要是人,經了那樣的重創,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