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棠正要走,忽覺手腕被人拉住。
原來,是他後悔了。
一回來,他就後悔了。他不該讓人放她走的。她是自由了,那他該怎麼辦?
所以,他纔要來這地窖。
這裡是她最後待過地方,這裡,她窩在他頸間,叫他驚瀾,說他身上有好聞的梅花香。這地窖似有回聲,只他還能聽見夜夜與她纏綿。
他早就改了主意,從今往後,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反正他得困她一輩子。
他依舊沒醒,可就是抓着她不放。
和風鬆了一口氣,往牀側一站,衝許芳苓道,“許姑娘,眼看這就要用午膳了。九王爺病着,府上也匆忙,沒能多備一份,你看,是不是-----”
這逐客令下得如此明顯,許芳苓又看了一眼他緊緊抓着葉棠的手,銀牙暗咬,卻也沒有辦法。
醉雀樓。許芳苓回來的時候,見季書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如今,他進出醉雀樓已經無人攔。
雕花門開一扇,許芳苓邁進門檻,季書寒也未擡頭,只坐在她桌子邊上把玩着一個什麼小物件。
那物件明顯不是醉雀樓裡的,許芳苓走近了仔細一看,好像是一隻小玉碗。
玉碗不大,盛一勺湯不足。盛一盞茶又有餘。大小倒是剛好適合放在手心裡把玩。
許芳苓瞥了一眼,又瞧見玉碗在他手心輕輕一轉,剛好現了一枝白梨。工筆有些拙劣,可好歹還能認出是個什麼來。
玉本就白膩,搭配其他便要以色奪玉,喧賓奪主。惟這清清白白一枝梨,將綻未綻,就連花枝上的綠都選的極其清淺。
花開玉上,薄涼通透。恰到好處。
許芳苓隨口一問,“哪來的?”
不知爲什麼,她總想起那日在九王府看到的他的桌子。當時,上面就擺滿了這樣的小瓶子小罐子。他似乎總防着她,不讓她靠近。
再看季書寒手裡的這隻碗,畫風竟莫名與那些有點相像。
“買的。”
這話不假,數月前,天還蔥蘢,長街飛花。的確是一個丫頭追着他賣給他的。
許芳苓哼了一聲,“呵,你什麼時候也喜歡這種東西了。”
語氣裡的輕蔑不屑,季書寒也並未理會,只將那小碗隨手放在桌子上。就算釋了手,目光也依舊未離開那隻小玉碗。
“風物盞盞,好的東西,便是碎成了渣,臨風也能飄香屑。所謂,一眼即驚鴻,再眼入心骨,你不懂。”
許芳苓在他旁邊坐下,依舊沒看出那桌子上的東西有什麼特別。至少,不怎麼值錢。
“一個碗而已,有你說的這麼好嗎?”想起季書寒的後半句,許芳苓又笑道,“不過,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說器物,倒像是在說人。呵,最好,還是一個女人。”
許芳苓終於忍不住想將他看了半天的玉碗拿起來看看了,還沒碰到那個小物件,只聽季書寒冷聲道,“別動!”
許芳苓一怔,季書寒將那小碗拿得與自己近了些,“一大早便去了九王府看他。怎麼,九王爺臥牀不起,你可是心疼了?”
一個破碗而已,她收了手,“你若是不快點動手,就永遠也別想拿到醉雀。”
季書寒起身,不顧她的掙扎,將她往懷裡帶。
“不就一個葉棠,你急什麼。早晚,我帶她的命來,讓你開心。”
話音一落,季書寒一手便探進了她的衣襟。
“季書寒,這還是白天呢!”
“呵,白天就白天。”
都說淳于人野蠻又粗魯,無論男女皆不拘小節。許芳苓卻覺得季書寒與傳言中的淳于人不太一樣。
比如,每次季書寒從她身上下來,必然會抽了隨身帶的絲帕給她擦身子。也不知他的絲帕是什麼材質,絲質地柔軟,拂過肌膚冰冰涼涼。每每身上浸了汗,被他用那絲帕一擦。她都忍不住一個激靈。
他格外小心仔細,給她擡了腿,清理過後便將那絲帕一扔,下次再來必是一條新的。
許芳苓不知道,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樣的女人,只要他季書寒碰過,他便一定會親自用這絲帕給她清理身子。有的事情,只有他親自來才能放心。
除卻她喝多了與他的第一晚,他幾乎從來不在醉雀樓過夜,無論多晚也要走。
“常將軍,您,您可不能上去----”
季書寒一早便進了許芳苓的房,這樓裡的小廝都看見了。加上許姑娘回來後到現在也沒出來,任誰也不可能這個時候讓常五上去。
“常將軍,您聽我說,許姑娘今日不在樓裡----”
常五一瞪面前攔他的小廝,“讓,讓開!”
常五魁梧,嫌那小廝擋路又囉嗦,乾脆伸出胳膊一擋,也沒用多少力,那小廝一副小身板被他推出一個趔趄。
等那小廝穩了身子在跟上來,常五已經上樓了。
許芳苓聽見聲音,知是常五來了,伸手推了推還伏在自己身上的季書寒。
“是常五來了,季書寒,你快起來!”
季書寒卻紋絲不動,低頭看着身下人,本來在他懷裡已經柔軟似水,一聽見常五的聲音一下渾身都僵了。
一手撫上她,輕輕揉着,一邊不緊不慢道,“不就是一個常五。你怕什麼,你又沒嫁給他,他憑什麼管你?”
“可-----”
季書寒不讓她在說下去,低頭便堵了她的脣。
又聽得敲門聲響起,“芳,芳苓。”
小廝終於氣喘吁吁追了上來,“常將軍,許姑娘一早便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都跟您說過了,您偏不信。”
常五心有猶豫,可似乎還有所懷疑,手上急促。又重重敲了幾下門。
“芳苓,你-----你在不在?今天晚上,護,護城河岸,有,有花燈,我帶你去看!”
季書寒鬆了她的脣,她忙用手去捂,生怕一絲一毫聲音逸出來。就讓常五以爲自己不在好了。
季書寒看出她心思,偏偏不想如她的願。掐了她的腰,給了她重重一記。到底是沒忍住,許芳苓悶哼一聲。
“常將軍,您隨我下去吧。”
常五正欲轉身,忽然聽見房裡好像有聲音。
他好歹也統兵數萬,耳力非同一般,“芳苓!”
再回門口一聽,又沒有任何聲音了。
難道是他聽錯了?
季書寒停了動作,低下身子來,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在怕什麼?怕常五聽到?你不是喜歡九王爺嗎,他聽到又怎麼樣?”
許芳苓咬着牙,閉着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氣息。
季書寒靈機一動,心道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又同她說,“你把醉雀的製作方法給我,我就放過你。”
許芳苓一下睜開眼睛,看着他搖頭。
季書寒冷笑一聲,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沒那麼容易妥協。他不過是隻想得到醉雀而已。
“好,你不同意就算了。既然如此,咱們玩點不一樣的。”
許芳苓忽覺身上一輕,季書寒起身,竟然將她從榻上帶起來,抱到了正對門口的那張桌子邊上。
許芳苓看着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滿眼驚慌。壓低了聲音,“季書寒,你瘋了!”
季書寒拿着她纖細手臂,在桌沿上一撐,只說,“許姑娘,你可要扶好了。”
“季---嗯---”
又疼又麻,她知他是故意的。
脣瓣都快被咬破,許芳苓快要支撐不住,伏在桌面上,纖腰還被男人提着,只剩腳尖輕輕點在地上。她一伸手,不小心,拂落一個杯子。
杯子落地,發出脆響。
常五原本已經打算下樓,聽見聲音,確定了許芳苓就在裡面。
可她那聲音-----
“芳,芳苓-----”
不過一門之隔而已,他若真要破門而入簡直易如反掌。
許芳苓又說,“別進來!”
單薄門一面,門後便是那張桌子,有急促呼吸聲交疊着從門縫溢出來。
常五就在門外,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許芳苓已經支持不住,小腹上被桌子邊緣摩得泛紅褪皮,眼前有些模糊,她的身子也開始往下滑。
許芳苓身後男人一頓,原本是打算放過她的。
可他一擡頭。猛然看見了放在桌子上的白玉小碗。碗上梨花清甜,乾淨得半點塵都染不得,眼下好像生了靈性,能看見他在做什麼一般。
季書寒取了一方絲帕,輕輕一扔,潔白絲帕恰好將那玉碗遮住。
一個碗而已,許芳苓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遮,只覺得身後那男人將她的身子翻了個身,扔在桌面上。
可她的確是支撐不住了。“別-----”
季書寒原本只是想要挾她交出醉雀的製作方法,最後卻莫名發了狠。
常五腳下生根,雙目赤紅,他只恨不得進去殺了那個男人。可她一句話,他便站在門外一動都動不得。
房門一開,季書寒衣冠整齊。
常五將他一指,“是,是你?!”
早年間,常五還未奉命去嶺北。在九王府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不過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如今再見,他竟然跟許芳苓------
季書寒雙手往身後一負,立在常五面前,只說了句,“常將軍,多時不見了,近來可好?”
“你,你-----”
常五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來。乾脆擡手便打。
“住手!”
常五看着從季書寒身後房裡出來的那人,擡起的手一下怔住。
一身的狼狽,她只作了匆匆整理,耳邊的髮絲濡了汗,不經意垂下。早春時節,春寒料峭,乾脆一件立領繡花外衫便將所有都遮了。可那脣是遮不住的,瀲灩的紅,微微有些腫。
許芳苓低頭站在季書寒旁邊。她身旁的這男子穿一襲青衫,雖不及九王府那人的風華,卻也是身姿挺秀,容貌出衆了。比之常五,又不知好多少倍。
終於狠了心,她擡頭看着常五,“常將軍,這是我自己的事。”
常五臉漲得通紅。
似乎厚此總免不了要薄彼,他常五空有一個魁梧的身體,若在兩軍陣前。光是馬上刀一揚,便氣勢洶洶。
他身體異於常人,肋骨被戰馬踏斷了幾條,身上刀傷幾處,就這樣在死人堆裡躺了幾天,被人發現還能救活。和風醫術高超是不假,可若不是他苦熬幾日,哪能等到和風。
偏偏他這嘴也是異於常人,異於常人的笨。
他憨厚,逗笑他很簡單,許芳苓笑,他就跟着呵呵笑了。
可逗笑許芳苓難,於他常五就更難。
常五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九王爺什麼也沒做。
若說九王爺伶牙俐齒極擅言辭麼,似乎也不是。
九王爺話少,說的最多的就是“嗯”或者“無妨”,可她怎麼就能常常對他笑呢?偏偏無論他常五如何做。都不能得她一星半點歡心。
那日在九王府藥廬,和風讓他將葉棠當做許芳苓,不過是讓他說一句“我喜歡你”,他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不僅因爲面前站的是九王妃,更因爲,別人不是她。
這諾言何其重啊,他一個魁梧粗糙的大男人,偏偏生了一顆如此害羞敏感的心。
有的人可以輕易整日將愛和喜歡掛在嘴邊,可他常五做不到。只因他將她看得如此重啊。越重,他便越說不出來那些好聽的話。
他連正常交流都是困難,更何況是如此端莊隆重的諾言,出自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容不得他半點馬虎玩笑。這樣鄭重的表白,不遊戲,不玩笑,他此生怕也只能對一人說一次而已。
常五這身衣裳顯然是新的,想必是爲了來找她看花燈新做的。
“可-----可。他,欺,欺負,你!”
他說話愈發不利落了。因爲不擅言辭,心裡的怒火發不出來,眼眶都憋紅了。不,是他整個臉頰都憋紅了。
許芳苓依舊站在季書寒身邊,“常將軍,我說過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與誰在一起,不用別人來管。還有,我不可能嫁給一個結巴,連說話都是浪費時間。常將軍,如此說,你可懂了?”
只因爲他常五是一個結巴,所以她寧願被別的男人欺負哭也不願與他在一起。
“懂,懂了,我。我,以後,再也-------”
他本來是想說再也不來煩她了,可又怕浪費了她時間,也實在說不下去了,轉身緩步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