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午夜海鮮樓。
當她從的車上下來的時候,擡頭看向這家飯館的牌匾,此時在這個即將結束的夏天的熹微下閃動着五光十色的七彩霓虹,相互變換,直閃的她眼睛發脹,進出這裡的人羣絡繹不絕。
她應該慶幸的是陳知遇現在也算是知名海歸,腰纏萬貫,卻沒有請她到五星級的飯店吃大餐,而是選擇了這個中高檔次,適合白領階層消費的知名場所,至少還是給她留了些許情面。
她又不禁自嘲,難道現如今的自己就這般寒酸,沒資格出入那種高檔場所,擡步走了進去,漫不經心地想着剛在搭乘的車上的哥所說的話。
那的哥瞧了她一眼,萬分肯定的嬉笑着對她說:“姑娘,是頭回相親吧?”
她莫名其妙的“啊”了一句。
那的哥繼續說了下去:“你在這把衣服拉扯了大半天,其實你的衣服已經很平整了,別緊張,像你這種姑娘我拉了不下百個,其實相親也就那麼回事,別擔心,我就是不明白像你條件這麼好的姑娘,也出來相親,唉!現如今世風日下啊!”
什麼世風日下啊,想想也對,現如今的年輕人哪有什麼時間談戀愛,只差把自己獻身打包賣給資本主義了,癡男怨女,早就不流行了,現代人要的就是簡單明瞭,相親的直接目的,就是結婚,堵住衆多親朋好友的悠悠之口,結婚之後合則聚,不合則散,也就那麼回事。
她看着這位的哥,大概是50歲左右模樣,心想他們那代人之間的愛情多麼單純美好,好心的開口解釋道:“我不是相親,見我媽呢,前幾天惹我媽生氣了,我有點緊張,想把自己整的乾淨清爽一點,省的等下她總唸叨我。”傻笑了一下。
那的哥大笑出聲:“原來如此,跟自己媽媽好好說說,現在的孩子也着實令人操心……”
之後那的哥好像打開了話匣子,話語就像是滾豆子似的嘩啦啦講了半天,她微笑着在那淺淺的應着,很捧場地適時點了點頭,覺得在那時候自己應該說說話,腦子裡總是空空的,現在一回想竟然不記得那個的哥剛剛說什麼了。
只記得她下車的時候,那的哥叫住她:“姑娘,沒事的,好好說,凡事都能解決的。”
她站在大廳裡東張西望了一會,裡面人影幻動,大多數都是下班的人羣,油光滿面,高聲嬉笑,也有靜靜地在那斯斯文文吃着的紳士男人和優雅女士,真有前來相親的年輕男女,因爲她聽到身旁的一帶着眼鏡的男人問:“你爲什麼來相親。”
坐在他前方的女士回答地很簡練:“爲了結婚。”
聽完後繼續前行,嘴角倒是溢出一絲笑意。
恍然記起當時自己忘了問位子在哪裡了,四周來來回回搜索了一圈,還是沒看到人,手機就在肩挎包裡,就是不願拿出來,只顧用眼睛一路搜尋。
就像四年前在陳知遇離開她之後,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潮涌動,一片人海,她總會下意識的駐足,來來回回地四處觀望,四處尋找每一個像他的影子,將別人錯認爲是他,可最終她還是沒有找到,一次次的失落,一次次的倉皇,就算她的心再如刀割,他還是沒有回到她的身邊,一次都沒有。她曾讀過《傾城之戀》中範柳原與白流蘇之間的愛情,書中說道,香港的淪陷成全了他們。想着就算當時這個城市整個的淪陷,徒留一片廢墟,滿目蒼夷的時候,他也不會在了,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了,再也不會有人坐在她身旁的長椅上深情又心疼地對她說:“阿藝,我以後的世界裡從來就只有你一個,不會再有別人。”
“阿藝。”
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包廂傳來的,她這才終於看到他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可她竟然能辨別出他臉上的笑容,笑顏凝在他的臉上,好像一直都站立在那裡,望着她。
她笑着應了一聲,走過去,站在他面前,相比那晚的些許疲累,他倒是神清氣爽些,穿着一件黑白相間的條紋襯衫,星眉朗目,較之四年前陽光帥氣的臉龐,現如今臉上平添了幾許沉鬱與穩重,有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側過身讓她先進去,後拉開椅子示意她落座。
到底是從國外回來的,尤其是從英國回來的,高度重視崇尚紳士風度的國家,到底是不同了。
以前在那個30平米頂層簡陋的房子裡,房間雖小,但五臟俱全,那裡的每一件小飾品都是經過他們精選細挑的,貼畫、牀單、窗簾、牀頭小小的同心結,留着長長的流蘇,飄飄蕩蕩的,陽臺上的放着一盆他最喜歡的紅色劍蘭,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澆水,讓它沐浴在陽光下,然後傻傻地看着它發笑,雨天的時候,回來什麼都顧不上,直接跑到陽臺將他最寶貝的劍蘭拿進房間,小心翼翼用毛巾將那葉子上的水一一擦乾,口裡還抱怨着當時的天氣,那時她直笑他是傻子,他也不回嘴,一把將她摟過去在她臉上偷得一個香吻,笑的燦爛無比。房間裡有一套小小的沙發,就只有兩個人的位置,以前的他哪會起身讓她先落座,哪回不是他霸道地將座位全部佔着,讓她無處可坐,她憤憤地嘟着嘴瞪他,他這時會笑着用手摟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說着肉凳子才最舒服,你看我多心疼你,最後兩人纏在一起嘻嘻鬧鬧……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想起以前了,在他沒出現以前,和周信在一起之後,她好像都沒再想起過了,其實她不該想起的,這些都已經成爲過去式了,早就應該隨風飄散的。
她突然回神,坐在正前方陳知遇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好像要將她的身影整個的印在眼眸裡,深沉的可怕。
知遇伸出手臂,想要握住她正端着水杯的雙手,徐徐出聲:“阿藝,四年了,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在大街上苦苦尋找我的身影了,從現在開始,換我來找尋你,好不好?”
阿藝想起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兩人在一起逛街,他經常和她玩一個遊戲,走着走着就故意放開她的手,躲到一旁,等她反應過來,就站在那四處張望,急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他就突然拿着香草冰激凌躲在她的身後,將冰激凌慢慢放到她眼前,她又氣又急地打他:“你去哪了,我以爲你不見了”。
他抱着她心疼地說:“我只是幫你買冰激凌去了,怎麼啦,掉金豆豆了,給,這是你最喜歡的香草冰激凌,嚐嚐,是不是同一個味。”
她頓時喜笑顏開,舔了舔冰激凌,像個孩子似的,吃的津津有味,沾的滿嘴都是,他早就已經準備好紙巾,邊替她擦嘴邊寵溺地說她:“瞧瞧,吃的跟孩子似的,沒有我在身邊,你就變成一隻大花貓了。”
她毫不在意地說:“切,別把自己說的這麼偉大,沒有你,我照樣活得好。”然後哼着歌大搖大擺地走到前方去。
她知道當時他或許就是和她玩一個遊戲,可每次她都能上當,每次都把它當成是經歷的第一次。可當時的她從來都沒想過他會真正放開自己的雙手,不再是一個遊戲,是真真正正地放手了,讓她措手不及,讓她無力再向前走,倒是應了張學友《心如刀割》那首歌裡的歌詞了,就在那一刻,全世界傷心角色裡又多了她一個。
當他冰涼的手指碰到她時,阿藝像觸電一樣匆忙抽走,慌忙中站起身,口氣異常嚴厲:“陳知遇,你要還是繼續說這種話,我看我們是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陳知遇懊惱,他當時只是看着她還像以前那個有時迷迷糊糊,偶爾走神,然後在大街上突然回神急切地到處尋找他的身影的她,纔不經大腦不自覺地說出了這話。
他也慌忙間站起身,椅子被他的身體撞向後側,歪歪扭扭發出嗤啦的響聲,他急急道歉:“對不起,我……我保證再也不說這種話了,真的,你留下來吧!”害怕她那刻轉身就跑了。
阿藝看着外面的顧客已經向他們這邊行注目禮了,再看看身旁的服務員很是詫異地看着他們,她硬生生地壓下一肚子怒氣,坐了下來,臉上恢復一如以往的平靜神色。
陳知遇這時招手叫來身旁的服務生,拿着一本精美的圖冊菜單。
點了一份開胃湯木瓜燉燕窩,再點了生蠔、大閘蟹、酸辣龍蝦、青菜……
看他好像還有繼續點下去的趨勢,她趕緊出聲制止:“好了吧,就我們兩個人,哪需要那麼多?”
他接口道:“我記得以前這些菜都是你最愛吃的,每次你吃完都會回味無窮的說下次有機會再好好犒勞自己一下。”擡眼看了她一下,見她緊捏着手上的杯子,骨節分明,才頓覺不該說這些話的,馬上噤聲,把菜單合上,交給了一旁的服務員,服務員走後很禮貌地將包廂門給拉上了。
包廂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兩人相顧無言,她一直隱忍着沒發作,這種場面真是難受到了極點。
她還是不敢直視他,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當初辜負自己的那個人明明是他,現如今自己倒像是做賊心虛的那個,余光中看到他巋然不動地坐在那,酷似一座精雕細琢的神像。而她早已忘了自己來這的初衷,思緒一片混亂。
感覺他的手再次伸了過來,她警鈴大作,戒備地看向他。
他眼神微黯,手一時僵在那裡,立刻又將手縮回:“你還是老樣子,一緊張就喜歡咬指甲,這回我把案子交到你的公司,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她口不對心地答道,急忙把手拿了下來。
“你……沒想到最終還是你贏了。”他如此說。
阿藝有點摸不着頭腦地看着他。
他輕笑一聲,解釋道:“那時你爸不是不同意你畫畫嗎,你那時對他陽奉陰違,偷偷報了一個我們學校美院的培訓班,勤勤懇懇的每日必到,李教授當時還特別欣賞你,直說你是一塊璞玉,只要細心雕琢,必能成大器。如今你也成爲你們公司的頂樑柱,技藝越來越精湛,聽說你已經準備籌備辦畫展了。”
“是嘛,李教授這樣說過,我都不知道,至於畫展,你肯定是聽我們老闆胡亂吹噓,她最喜歡誇大其詞了。”
她沒想到李教授和他還說過這等話,想必是他們在讀大學時,他下課後總是在那等着她,碰上李教授才說起過的。那時誰不知道她柳藝有一個品學兼優,才貌雙全的男友,兩人一度成爲學校的傳奇經典人物,才子佳人,男才女貌,彷彿什麼好詞都用在了他們的身上,可誰知,終究是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當然他也不知道當時自己和爸媽掀起了一場怎樣的風暴,也不知道在他離開自己的一年裡,她是怎麼苟延殘喘地度過來的。
陳知遇見她沉默下去,並不想多言,眼裡哀慟莫名,以前她最喜歡在他身旁嘮嘮叨叨說些瑣事,他也不甚聽,只記得當時她會自己說着說着就自得其樂的哈哈大笑起來,樣子有趣極了。
看着眼前幾盤精緻的海鮮大餐,分明是爽滑酥嫩,肉汁四溢,秀色可餐,可惜吃在口裡卻味同嚼蠟,索然無味,沒有吃出半分味道,她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
陳知遇見她拿着筷子總是淺嘗輒止,問:“你不喜歡,還是這些菜不合你胃口。”
“這些菜好像就是當初喜歡,現如今好像再沒有以前那種味道了。”她其實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並未想到會有其他的歧義。
她擡眼見他夾菜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放了下來,沉聲道:“阿藝……算了,你要不喜歡,我們到別家去。”
“不必了,我是因爲今早舌頭被燙了,並不是菜的原因,我們還是迴歸正題,說說你的文案吧。”
她想自己再也假裝不下去了,直奔主題,趕緊將這一場荒唐鬧劇趁早結束,再呆下去,呼吸都要不順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