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其實基本上已經還原出所有事實真相了。
喬峰用悲憤顫抖的語氣唸完,踉蹌着倒退一步。
以他高深的武功,竟兩腳發軟,差點站立不穩,可見此事對他內心打擊有多大。
“我是契丹人?”喬峰茫然道,但隨即搖頭,“這不是真的!”
他看向智光大師:“喬三槐是我親生的爹,我是堂堂漢人!契丹人兇殘狠毒,我怎麼會是契丹人?這絕不可能!”
說到最後,喬峰已激動不能自已,赤着眼珠一步上前,瞪着陳孤雁怒喝道:“你說!你們從哪裡捏造這麼一篇鬼話來誣陷我?你們要除去我幫主之位,那也罷了,我拱手讓人便是,你們爲何如此惡毒,用這等卑鄙手段來誣衊於我?我喬峰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你們如此苦苦逼我?你說!”
他這番話說到最後聲嘶力竭,嗓子都啞了,可見悲憤到了極點,在場王語嫣等三女,只聽得眼眶發紅。
陳孤雁從未見過如此癲狂的喬峰,心砰砰直跳,暗自戒備,卻大聲道:“喬峰!在這之前,我們四位長老從未見過這兩封信,何來誣陷一說?你若想殺人滅口儘管來,陳某不怕你!”
喬峰渾身真氣鼓盪,如蓄勢猛虎般,似乎下一刻就要動手。
便在這時,何邪輕喝一聲:“二弟!”
喬峰一個機靈,茫然回頭,看到何邪,他陡然眼睛一亮,急忙身形一掠,道賀何邪跟前,一把抓住何邪雙臂,急切道:“大哥,你的雙眼,能洞徹人心,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在害我?是不是!”
喬峰的語氣幾乎蘊含着哀求。
何邪嘆了口氣,道:“是契丹人還是漢人,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大哥,我這一生,爲了丐幫,爲了大宋,不知付出多少!我雙手所染契丹人的鮮血,又不知有多少!”喬峰悲切叫道,“我殺了那麼多契丹的英雄豪傑,可現在他們說我是契丹人!我不信,我不信!”
何邪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道:“汪劍通的手諭,千真萬確,智光大師德高望重,和你無恩無怨,鐵面判官單前輩、譚公、譚婆等都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輩,這位趙前輩雖舉止奇特,卻也和你素未平生。你信不過丐幫沒什麼,但這五位前輩親自前來,又有兩封書信爲證,衆口一辭的都這麼說,你也是做過幫主的,你覺得他們在跟你開玩笑嗎?”
喬峰怔怔看着何邪,頹然後退兩步。
他當然知道這些,只是他仍不肯相信。
他前半生爲之奮鬥的一切,就這麼轟然崩塌了,全部被推翻,否定。
就算他是喬峰,但他也有血,也有肉,他也有情感,這麼沉重的打擊,他怎麼能坦然接受?
“二弟,漢人未必就高高在上,契丹人也未必豬狗不如!”何邪緩緩道,“若真說起來,自當年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中原漢人十室九空,如今生於斯長於斯的,又有幾人沒有胡人血脈?”
他指了指段譽:“三弟乃大理人,也有胡人血脈。”
他又指指自己:“你看大哥眼窩深陷,鼻樑高聳,顯然也非純種漢人血脈,莫非因爲我們都是胡人,你便認爲我們也禽獸不如了?”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喬峰痛苦道,“我若是真契丹人,那我喬峰便是大宋死敵,只怕天下,人人都想殺我而後快!”
“哈哈哈……”何邪突然大笑,“喬峰,你也是堂堂七尺漢子,難道你生來便只會殺人,不會動腦?”
他臉突然一板,喝罵道:“你喬峰叱吒江湖二十多年,靠的從來不是宋人的身份,而是你這一身膽氣,靠的是你的智慧,你的武功!就算不是宋人,難道你就不能接着行俠仗義了嗎?難道你從此就真的豬狗不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了嗎?”
“我……”喬峰怔住。
何邪冷哼一聲,繼續道:“就算契丹人真的舉族都是禽獸,那你喬峰也可以讓天下人看看,契丹人也有好漢,契丹人,也可以是正義之輩,契丹人,同樣可以受人景仰,難道你喬峰知道自己是契丹人,連行俠仗義的勇氣也沒有了嗎?”
“可我終歸是個契丹人!”喬峰悲嘶,“大哥,宋人對契丹人恨之入骨,又有人會相信一個契丹胡虜?”
“爲什麼宋人對遼人恨之入骨?”何邪道,“因爲遼強宋弱,遼國覬覦大宋萬里河山,屢屢兵寇邊關,殺我子民,奪我疆土,此乃國仇,而非一人一家之仇!”
“但兩國之間,從無永恆的仇恨,只有永恆的利益!你若真是遼人,又心懷大宋,何不傾盡畢生,致力於化解國仇,讓宋遼兩族永無爭端,從此和平共處?”
此話一出,智光大師頓時眼睛一亮,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何施主此言,乃真正大慈悲,大智慧,若喬施主果真如此,當真是善莫大焉了。”
喬峰也怔住,情緒有所緩和。
何邪看着喬峰緩緩道:“二弟,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如此激動,你熱情豪邁,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你若以後遇事不能靜心制怒,遲早爲此付出代價!”
喬峰渾身一震。
他呆立良久,才使勁一抱拳,向何邪深深一揖。
他什麼都沒說。
何邪點點頭,回頭向智光大師道:“大師,那位寫給汪幫主信的人,提到雁門關血戰,不知大師可知這段往事?”